[盗墓笔记][花邪]孤注 第十一章 又见故人

 

我以为我这一辈子也没机会见到这个人——

如果他真的不想让我找到他。

脱口而出的“三叔”这两个字有点重,它们似乎一被说出口,就重重地砸在我心上,让我恨不得自己现在是在四川那个奇怪的山洞里,被不知道什么东西毒得一个字说不出来才最好。

这一声叫出口,两个人都在看我,我面前的,还有门外的。

时间似乎停顿了一瞬间,就像一个荒唐的电影慢镜头,在需要一个夸张的戏剧效果的时候,它总是会出现,俗套又无可奈何——

两个三叔,吴三省和解连环。

“大侄子——”

“大侄子——”

这他娘的到底是悲剧还是喜剧啊!不对啊根本是场荒诞剧吧!

戴着黑眼镜的三叔转回头去看着门口的三叔,迟疑着叫了一声。

“环子……”

解连环没有说话,他两步跨进屋里,在我们所有人做出反应之前,就一把揪住了黑眼镜的衣领,接着迎面就是一拳。

我条件反射地想去拉架,可身子刚一动,就被小花一把按住了肩膀,他给了我一个警告的眼神,似乎是示意我不要插手。

而这边的黑眼镜也完全没有躲,他就用脸生生挨下了那一拳。

三叔,不,应该说解连环,下手大概完全没有留力,那副我印象中从在青海的时候就没变过的眼镜连金属框也歪掉了,血顺着下巴流成一条细细的线。

“吴三省!这么多年你死得还舒服吗?”

解连环每往前一步,三叔就退一步,一直退到床头的墙边,再无可退。

“还跟我唱K,唱你妈的K!你耍我这么久有意思吗吴三省!”解连环的声音不高,但每一句听起来都是咬牙切齿的,与其说他是骂三叔,不如说是克制着什么冲动。他一边低声咆哮着,一边抬手又打。

其实在作为我三叔的日子里,我很少看见解连环发火的样子,但我知道他手下各个盘口的伙计都很怕他,这应该不是没有道理的。听潘子说,三爷只要一言不发地甩手扔一本账本,就能把捅篓子的伙计吓得尿了裤子,连一句话也不用说。

三叔这次终于没有老老实实挨打,他仰着头一手捏着鼻子,空出的一只手迅速地抓住了解连环的手腕。解连环骂了一句操,挣了两下却没有挣脱,骤然停了动作。我三叔张了张嘴,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却好几次地又硬生生咽了回去,解连环看着他,也不再说话,于是他们鼻子对着鼻子,眼睛对着眼睛,两个人就这么僵持起来。

在我对“黑眼镜”这个人的印象中,他一直是个巧舌如簧能把死人说活的人,我从没见过他像现在这样梗的要死又只能欲言又止的样子。他们就那么以一个歪歪扭扭的姿势互相看着,没人出声也没有人再动。

在我对蛇沼那段日子的全部记忆里,黑眼镜的脸上一直都是挂着笑的,虽然有时候看起来阴阳怪气无法捉摸。如今从那副歪斜变形地挂在脸上的眼镜边上露出来的,这个看上去似乎应该读作无奈的表情让我觉得有点陌生。

虽然看上去他们身上的时间都是停滞的,但作为黑眼镜的三叔和张起灵似乎并没有任何相似之处。我以为我的三叔和张起灵是完全不同的,他似乎不会露出张起灵那样的眼神,也不会说出“假如我消失,不会有人发现”这样的话,但在这一瞬间,那隐没了二十多年的时间突然在他的眼睛里复苏起来,看上去让人心惊。

三叔终于开了口,他的声音听上去很闷——

“环子,我要是回来了,你怎么办?”

我没有想到他最终说出来的会是这样一句话,解连环没有想到。他先是一愣,接着用力把手一甩:“那关你屁事!”

三叔只是苦笑,却没有再说话。

解连环站在那看了他很久,像是要从那张二十多年都没有变化的脸上看出一个故事来。三叔就倚着墙任凭他看,气氛诡异得我觉得有点发毛。小花大概也感觉到哪里不对,他在我出声之前咳了一声:“叔,你们是给我们解释解释现在的状况,还是等我们回来再说?”

两个叔同时转头看向小花,下一秒我三叔像弹起来一样就往门口冲过去,被解连环一把抓住胳膊拽了回来,解连环朝我们笑了一下,看上去有点危险。

三叔抢着冲我摆了摆手:“大侄子,小九爷,你们自己小心!我还有点事,四川回来再详谈!”解连环也朝我点了点头,似乎露出了一个抱歉的笑。在他还是我三叔的时候,我一向不敢猜度他的心理,因为他实在是个喜怒不行于色的人,这一次我甚至不能确定是不是我的错觉,但总之,我的亲三叔就这么和小花的亲叔叔拉拉扯扯地走了,只剩下我和小花两个人面面相觑。

门合上的那一瞬间,我感觉像是一下从一个极其庞大的信息团的冲击中被拽回现实里来。

闯进我脑子里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解连环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先抛开我完全没有概念的带黑眼镜的亲三叔不说,从青海回来我自己就一直找不到解连环,黑眼镜看上去是作为苦主那的一个,也不可能想当着我们的面给自己找这个麻烦,那通知解连环的人就只能是小花了。他和解连环早就有联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西王母国出来以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到底是怎么搭上线的,为什么只有我什么也不知道?

“小花,你得给我一个解释。”我清了清嗓子,用我能做出的最严肃认真的口吻对小花说。

“解释?什么解释?”小花斜倚在窗台上,眨了眨眼睛,看上去比无辜还无辜,“哦,你说这个啊。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以前说过,要是知道是谁把我们卖给了雷子,一定把他塞在新盘口厕所的吊顶里头,可那个人是你亲三叔,我只能这么间接地报复他一下了。”

这个答案就算再诚恳,也和哄孩子没什么区别,我是叫天真无邪,可我还是有脑子在的。

“小花,你知道我要问的是什么。”

小花沉默了下来,半晌他露出了一个苦笑:“吴邪,我在这个局里牵扯得比你想象的更深。”

“然后呢?”

“你想知道什么?”小花脸上还是挂着那个苦笑。

“你是怎么和解连环联络上的?什么时候开始?这件事里你知道多少?”我咬着牙问。

小花叹了口气:“这个故事太长,而且牵扯太多,一时讲不清楚……”

我冲他摆了摆手:“故事不怕长,机票的事情还没办好,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我知道的事情并不比你多,吴邪。”小花只是摇头。

我以为这句话是一个很长的故事的开场白,可是左等右等,小花并没有往下说的意思,我不由得开始焦躁起来,声音大概也抬高了:“三叔也是,环叔也是,你也是,还有那个张起灵!你们一个两个都要瞒着我!”

小花低着头没有说话,像是在犹豫,又像是在寻找合适的措辞,再开口的时候,他已经换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语气。

“吴邪,我以解家当家的名义发誓,我绝对不会骗你,所以不要让我说。”

这是什么鬼话啊!架势是够大了可是这年头不兴赌咒发誓了好不好!我心里堵得要命,真想一口血吐他脸上,却又不好发作。“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小九爷,你有绝对不能告诉我的事情。”

小花转过身来,直直盯着我的眼睛:“我不会骗你,也不会害你,吴邪,你得信我。”

“小花,话不能这么说,你要我信任你,可不可以至少让我看到你是个可信的人?”我不由得有点心浮气躁,“我们接下来是要一起出生入死的,我的命都交在你手里了,我实在不想到困死在哪间墓室里都不知道我的朋友对我隐瞒了什么。我想放心地把背后交给你,我也可以为你去死,你能不能不要让我在为你去死的时候还心存疑虑?”

这话说出来,我自己也觉得可能有点说重了,小花的脸色果然变了,他移开了眼神不再看我,而是慢慢走到床边坐了下来:“小三爷,我不需要你为我死。和我在一起,你得自己照顾自己。”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我疑惑地看着他,他继续说了下去:“我爷爷定下过一个规矩,一旦下到斗里,无论是谁,哪怕马上就会死在我眼前,我都必须先完成自己的事情再说。我以前做过不知多少次这样的事情。我爷爷算得到一切,我不敢想他是错的,但很多次,我都会想,如果我立即回去,那些人会不会还活着?”说着他自己也笑,“一旦你有那样的想法,你就不可能有朋友,因为你知道你不能回去救他,那么,如果你和他成了朋友,你就会伤心,为了能够心安里得的抛弃其他人,我不能和任何人成为朋友。听着有些矫情是吧?”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小花摆了摆手,“我知道这都不是你要问的事情,小三爷,接下来的,就是了。”

“每一个参与进这个局的人都有不得不来的理由,霍老太太是为了女儿,我的理由就是,解连环。”

小花的语速变得很慢,这和他一贯的作风很不一样:“你能懂那种感觉吗,你知道你在世上有一个最后的亲人,只要有希望,无论如何你都会去试试看。”

我叹了口气:“我能明白,但是小花,我不得不提醒你,你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小花突然抬起头来,笔直地看进我眼里:“解连环才是我真正的父亲,小三爷。”

什么?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产生了什么幻觉,也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喊了出来,小花的这一句话对我的冲击力甚至要大过黑眼镜摘下眼镜的那一瞬间。我觉得我的世界观都被颠覆了,小花,是我三叔——不对,是解连环的儿子?这是开玩笑吧?!

小花重新低下了头:“我之前希望永远不用和你讲起这件事,现在……如果你坚持要知道我的理由,我就尽可能多地讲给你听。”

“西沙考古队失踪的那一年,我还在我娘的肚子里,她和我父亲还没有结婚,这件事实在不太光彩。我的亲生母亲生下我以后就去世了,那个年代这种事情已经少了很多,但她运气实在不好。”

小花深深地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只能默默看着他。

“我是解家唯一的孙子,我爷爷说,解家的第一个孙子不能生下来就没有父母,所以我就有了父亲和母亲,就是我血缘上的大叔和大婶。也是造化弄人,我刚记事的时候,我的第二个父亲,也就是解家的大儿子,也过世了,折在斗里,和我的另一个叔叔一起。后来的事,就像我那天晚上讲给你的部分那样,一个字都没有骗你。”

“再后来,我得到一个消息,解连环还活着。所以,现在我在这个局里。这中间的故事太长,我明白你的感受,我有太多事情没有告诉你,你怀疑我,这是明智的,”小花深吸了一口气,抹了一把脸,“如果我们的位置对调一下,我绝对不会和一个摆明了对我有所隐瞒的人一起行动。我父亲希望你可以一直天真无邪下去,我不想破坏,所以我问你愿不愿意从这汪浑水里抽身,你告诉我你不会。”

“但是,吴邪,我不知道可不可以奢望你给我保留一点余地。有很多事情要讲出来就像重新经历一次,那实在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经历,和它们比起来,跟着二爷的日子都是最轻松的部分。”

小花仰起脸来看着我,他的眼角似乎有点泛红,我从没有见过他那么无助和没有防备的样子。

这不像是他,我心里涌起一阵酸楚。

“我实在不想一件一件回忆那些事情,吴邪,你能不能容忍我暂时逃避一段时间?”

我转过脸去不敢再看他的眼睛。我在干什么啊,我是在逼着小花揭自己的伤疤。

我已经抢走他的父亲近二十年,到底应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他?

“已经够了,小花,我信你。”

我想蹲下身去给他一个拥抱,却又觉得太矫情,只好转回身去,把视线投向窗外即将落下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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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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