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头一天接收的信息量过大,我的脑子实在没有能力消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大半夜,结果半睡半醒地做了一夜乱梦。梦里年轻时的三叔的脸,黑眼镜的脸,解连环的脸,戴着墨镜的解连环的脸,像走马灯一样交替闪过。他们咯咯笑着,七嘴八舌地叫我“小三爷”,“大侄子”,“吴邪”,中间还混进了小花苦大仇恨地叫“爹”的声音,乱七八糟毫无逻辑。我明知道自己陷在荒唐的梦里,又完全醒不过来。
终于被门外的人声惊醒的时候,我简直如释重负地“操”了一声。瞪着眼睛盯了天花板好半天,才确定我的眼前谁的脸也没有。外面的人声断断续续的,我竖着耳朵听了半天,只隐约听出几个词,说的大概是什么“不用来了”,“卖掉了”,“不好意思”,接着就归于无声。
我头重脚轻地爬起来,随便漱了个口就想先看看发生了什么。推门的时候却迟疑了一下——自打知道了小花是解连环的亲生儿子,我就觉得有点没法面对他。
小花见我出来,冲我笑了笑:“吵醒你了?”我摇摇头,问他刚才是跟谁说话。
“哦,是保洁阿姨,我结了两个月工资给她,告诉她不用过来了,这间房子我卖掉了。”
我一愣:“这就卖了?”
小花摇头:“还没,就是那么一说。”
我意识到八成是小花觉得佣人走漏了风声给我三叔,想找个由头把人辞了,顿时觉得有点于心不忍:“不用这样吧?又不一定是她说出去的……”
“不是这个问题,我是真的考虑卖掉这里,”小花皱着眉摆了摆手,“你也知道,不一定和一定不的差别很大,谨慎不会害死人。”
我理智上知道他说的有道理,可总觉得没必要如此小题大做:“那是我三叔,他又不会害你……”
“这里已经不够安全了,既然有一个人能找到这里,就不能保证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小花毫不客气地挥了挥手,示意我该干嘛干嘛去,“解家人从不冒险。”
我一时气结,又没话反驳他,只能斜了他一眼表示我的不敢苟同,怏怏地回客房去刷我的牙。
小花对我无声的抗议完全不以为意,依旧挂出了那张笑嘻嘻的脸,抱着肩膀尾随着我进了屋,摆出个风流倜傥的pose斜倚在门框上,好像我是个什么稀罕玩意儿一样看着我洗了脸又刷牙。被他这样一直盯着,我简直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嘴里叼着牙刷又不好发作,只好一边搞着我的个人卫生,一边跟他大眼瞪小眼。
不知道他自己盯腻了,还是被我的反应取悦了,小花终于站直了身子,笑着说不闹了,好好说话。我一边腹诽这到底是谁不肯好好的啊,一边猛点头表示赞同。
小花慢悠悠地晃到了我的床边,大咧咧地叉着腿坐下来,“那是近十年前的事了,刚从二爷那出师的那年,我下第一个斗的时候倒出来的头一件明器,换了这栋房子。我那时候想,如果还能有那么一天,我能当个普通人,住在这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就太好了。”
我扭着头去看他,他仿佛有点遗憾地对我笑了笑:“这么多年我没有告诉过别人,我还有这么一处房子。我一直想,这个秘密肯定守不了一辈子,但几十年总该是可以的,现在看来还是不够保险。”
正满嘴牙膏满心草泥马的我有点愣住了。
小花这个人好像天生就有一种本事,能在我憋着一肚子反对意见想一股脑地对他倒出来的时候,三言两语就让我觉得自己敢那么想真是太对不住他了。好像他的一切都是对的,如果他听起来不对或者做法可疑,那背后一定有个悱恻的故事,如果你听了这个故事,就绝对不会忍心对他说出个“不”字。
我叹了口气默默转回头,把意见咽回肚子,牙膏和看不见的一口心头血一起吐进水槽,才算是刷完了这有史以来最尴尬的一次牙。
带着点怄气的意思,我跟小花都是沉默不语地吃罢了这顿早饭。可想到今天就要出发回到四川,而我还是一头雾水,我就不得不做了那个最先沉不住气的人。
“我们今天就出发?”
小花头也没抬地“嗯”了一声,慢条斯理地扯了张纸巾。
“那……”我硬着头皮撂下碗筷:“我现在去收拾东西?装备来得及吗?”
小花见我已经彻底破功,一边起身收拾桌子一边咧嘴一笑:“解家不养白吃饭的伙计。不过有些装备飞机上不能带,要在机场交给下面的人,靠铁路上的门路运过去,我在成都另有安排,你放心就是了。”
他耍杂耍一样单手托着盘碗,一边冲我挥了挥手里的筷子:“我等下要去阁楼找点东西,还有些装备我放在后面的花房里,你打完包得帮我一起搬一下。”说完,就利落地把东西一股脑丢进了水槽,被我目送着上了那间不让我进去的阁楼。
来到北京的时候我们狼狈至极,两手空空;如今要回到四川,我也没什么东西要带,无非是几件换洗衣物,草草地叠起来了事。提溜着干瘪的防水背包,回头看看已经空无一物的客房,竟然也有那么点舍不得。也罢,就当放了个短假,如今假期结束,又要开工吧。
我的心里一边乱七八糟地想着些有的没的,一边无可奈何地下到一楼,小花已经翘着脚坐在沙发里等着我,见我露面便接过我的背包和他的丢在一起,示意我跟他往后面的花房去。
虽然在这里住了有半个月,我倒从没进到过后院的这处玻璃房。我记得曾经在别墅项目的小广告上看到过类似“500平米精装豪华别墅,送50平米高级阳光房”的噱头,可没过多久就在《XX晚报》看到新闻,“住建委清查私建阳光房,城管联合执法强令拆除”云云。当然了,这些我自然是不敢说出来的。
进得屋去,门口摆着一套铁艺的藤桌藤椅,脚下的面包砖带着点欧式的古朴,和深处郁郁葱葱的植物衬在一起,颇有点小资情调。沿墙种着的藤蔓植物生长得十分旺盛,顺着架子一直爬到房顶,蜿蜒在透明的玻璃之间,就着阳光投下叶片型的阴影,倒有些清爽的意味。我们走过一排一排的架子,那上面上阶梯型地种着我根本叫不出名字的植物,有些还正是花期,招摇地开着些姹紫嫣红的花。
我不由得由衷感叹了一句“花爷真土豪也。”
“好说,”小花微微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待我进得屋去,又悠悠补上一句“你就当这是个塑料大棚,其实也没差多少”,听得我又是一口老血。
我跟在小花身后左顾右盼地看看架子上的真花,再看看自己面前这朵会走路的花,竟然觉得这个场景有那么一点有趣。小花自然是不知我心里拿他跟植物的生殖器做比,他径自走向花房深处的角落,躬下身在架子下摸索起来,我赶紧甩开这些不着调的念头跟上去。不一会儿,一扇暗门便吱呀呀地打开,露出黑黢黢的一个洞口来。
小花头也不回地朝我招了招手,便先爬了下去。我一边震惊于这里的别有洞天,一边紧跟在他的后面爬下扶梯。脚踏实地回过头的一瞬间,我不由得发出了一句“哎呦我操!”的感慨——
借着从花房里照下来的阳光,我看见这处隐秘狭小的地下室里整齐地摆着两排架子,像图书馆一样排列着一下数不清长枪短炮各类长刀短匕。有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好像尼奥在黑客帝国的母体里load了没有尽头的武器架,又好像打开了史密斯夫妇里的地窖盖板,眼前全部都是枪枪枪枪枪,刀刀刀刀刀,子弹子弹子弹。那些架子的尽头还有两个金属箱,小花蹲下鼓捣了一会儿,不无得瑟地打开了其中一个的箱盖,我跟过去探头过去一看,里边是一块一块码放整齐的塑胶炸药,他妈的看着跟金条一样。
这么大的数量,哪搞来的?这得值多少钱?我只知道这家伙肯定有钱,可不知道这么有钱?按私藏枪支弹药罪,这够判多少年的?要是哪天不小心走水了,还不变成个浏阳鞭炮厂?我心里的千言万语最后汇成了一句话:“小花,你把这种东西都给我看了,真的没关系吗?”
小花一挑眉毛:“你会去打110报案?还是会趁我不在家把这搬空?”
我四下环顾了一圈这简直满足男性全部关于武器、暴力幻想的密室,赶紧奴颜婢膝地打了个千:“皇上圣明,臣不敢。”
小花嘿嘿一笑,合上了箱盖:“挑你趁手的随便拿,朕赏你了。”
“谢主隆恩!”我就差给他跪下磕头了。
***
晚上我们是带着狗提着两个大包走的,南苑机场,红眼航班,比低调还低调。
小花叫出租车的时候,我问他房子里留下的东西要怎么办,他只轻描淡写地说回来再处理。我猜他心里还是舍不得这间房子的,不然大可以直接让伙计过来把这里搬个空。
他还是有不能割舍的东西。
再回到四姑娘山上那处悬崖下,我心情还是很复杂的。先前的雷子早就撤走了,山下我们的帐篷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和在青海时候一样的裘德考的公司的装备。远远看着这一片裘德考的营地,我不由得在心里豪情万丈地吼了一句:“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其实我在做标签的时候设置了一个“坑了”的标签,但想了想没有把它打在《孤注》上面。我内心是不想让它坑掉的,但在搬运的过程中也在思考要怎么才能把原来的大纲跟原作后来的新内容结合到一起去。其实我原作最后只看到沙海,如果要继续的话,可能还需要去看重启,我尽量考虑充分一点再做调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