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妙是个以写字为生的人,这是他自己说的。
“谁知道什么样的人才算作家。如果只有面目可憎,满口人生哲理、社会现实、生活感悟的人才能叫作家,我还是算了吧。”
“我只是个靠卖字混日子的人。”
这也是他自己说的。
卡妙所做的,是把眼前的世界当作空白的幕布,用最疏离最冷淡的语言,把头脑里零碎的片断勾在上面。
那些文字,没有感情,没有倾向,没有观点。空虚的残忍的,都是事实。
有人喜欢卡妙的文字,它让人触目惊心,然后有种悲哀的绝望的浪漫的快感。
卡妙冷笑,把那些人称作精神上的受虐狂。
总之,卡妙是个只有点小名气的作者,过着平凡而无聊的日子,与奢侈和轰轰烈烈这样的字眼搭不上边,住在一栋高层建筑的二十一层,有个叫米罗的同居人。当然,只是合租而已。
常常有人说,有些人就是为了遇见另一些人而生的。
卡妙从来嗤之以鼻——恶俗的说法。
遇到米罗以后的某一天,卡妙终于信了——
穿过那些遥远的时间和空间,他们注定相遇。
卡妙选择这间公寓只是因为高层建筑里很少有两个房间的小公寓。
这个繁华的时代,到处是三居室、四居室或者复式,附带着豪华装修,租金昂贵,孤身一人住进去,空旷孤独而且压抑。
卡妙想要的只是一个栖身之处,越小越好,拥挤得充实,就象整个世界只剩下自己。
站在窗边俯瞰下面的城市时,卡妙就决定租下这间公寓,视野里那种水泥的灰色的颓废和抽离感正巧符合了卡妙的爱好——看着这个世界的丑陋,然后在心里无声的冷笑和嘲讽。
正在卡妙和房东谈判租金问题时,门铃响了。卡妙先是听到一个急切而有活力的声音:“我看见你的广告……”,然后就看见了一头惹眼的蓝色卷发。
房东歉意地笑笑,指指卡妙说,你来晚了。
当青年懊恼地拍着额头呻吟着“这下不是要露宿街头了吧”的时候,卡妙的视线扫过了他黑色的T恤。
那上面印着某个已经解散了二十年的乐队的照片——他们曾经震撼了整个国家,整个世界。然而,已经很少有人记得。
于是,卡妙开口:“如果你急着找住处,又不怕挤,我不介意合租。”
青年的眼里闪过兴奋的光,然而一瞬间又黯淡下去。他走到卡妙身边,压低了声音犹豫地说:“我是GAY……”
卡妙又看了一眼那件黑色的T恤和那张图片,想了一秒,然后耸了耸肩:“无所谓。”
如果不是这个时间,如果不是这间公寓,如果不是这件衣服,如果不是这张图片,如果不是这个人……
卡妙曾设想过无数个如果,最后的最后,只能承认,的确有种东西名叫命中注定。
于是,两个房间一人一间,客厅、厨房、浴室公用,米罗和卡妙的同居生活开始了。
卡妙还是延续着自己的沉默和疏离。在米罗看来,卡妙甚至好像从来没有发现自己的生活里突然走进了一个陌生人。
从礼节性的自我介绍以后,卡妙就没多说过一句十个字以上的话。
搬家公司的人把卡妙巨大的书架、衣柜和纸箱们逐一挪进那不是很宽敞的房间时,米罗曾经好心地提出帮忙,得到的回答是见面以来最长的句子“多谢,我自己就够了”, 礼数周全,语气诚恳,无可挑剔,偏偏疏离得让人气闷。
再然后的三天之内,卡妙没在米罗的视线内逗留过30秒以上。对话,更是没有。在客厅遇见时,卡妙都只有礼节性的一个点头,以示自己不是目中无人,然后就直奔自己的房间,或者浴室。
作为一个天性积极的社交动物,米罗觉得自己要被压抑到抑郁了。
第三个凌晨三点,米罗从梦中醒来,睁开眼睛看见对面门缝里漏出的灯光,突然有种冲动。
那个人真的算是人类这种以社会性著称的动物吗?
想更多的听到他的声音,想看到那张脸上除了疏离的笑以外其他的表情,想知道再多一点他的故事……有那么那么多的想法,突然急着去实践。
只是突然单纯的非常非常想,无关其他。
“毕竟是以后要生活在同一个屋檐底下的人,这样下去我绝对会被活活闷死!不行!”米罗盯着头上的天花板,在心里握了握拳。
花了一个白天的时间进行心理建设之后,第四天的晚上,米罗把自己丢在客厅的沙发里,心不在焉地看电视里播着的新闻。
卡妙经过客厅,沉默地扫视了一眼荧幕。
“不打算坐下吗?”米罗拍了拍沙发上的空位。
“不了,我只打算看看有没有天气预报。”卡妙站在原地没有动。
“……”
“……”卡妙准备转身走开。
“谢谢你和能我合租……”米罗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指。
“这没什么。”卡妙说的云淡风轻,“GAY又怎么了。”
“……”米罗反倒一时不知说什么。
“真有爱,性别有什么所谓?爱的是人,又不是性别。”
卡妙的声音仍然冷漠,米罗听着却有点感动。回头看时,卡妙自顾低垂着眼看着沙发罩上的花样,石青色的长发垂在胸前,寂寞而美丽。
美丽的东西总是让人容易放下戒备,或者,产生好感。
“其实,打算跟你合租是因为这个……”卡妙指指米罗身上的T恤。
米罗低头看了一眼,“现在很少有人知道他们了。”
“是啊。就冲这个,我也不能让你露宿街头吧。”
“这样,也算是缘分吧。”米罗笑笑。
“嗯。”
虽然话还是不多,但冷冰冰的空气多少有了点温度。这样,就算是认识了吧。
卡妙素来自认不是社交型动物。
之所以离群索居,之所以选了靠这种只见字不见脸的工作吃饭,就是为了把社交范围缩到最小。
整个生活里只需要和一个责任编辑打打交道,时而去一次超级市场,叫一次外卖,礼节性地点个头,说个谢谢就够了。
揣度别人的想法,为了维持和平相处而绞尽脑汁,随时随地谨言慎行,对卡妙来说太过痛苦。
对于那些人们乐此不疲的进行着的社交活动,卡妙一向是远远看着就好。
独自一人,沉默,并且习惯了孤单,不知何谓寂寞。
或者说,刻意地享受着孤独,从其中抽取灵感与快感。
换言之,自己也是精神上的受虐者吧。和那些喜欢从别人笔下的悲哀、死亡、痛苦中掬一把泪,满足地叹息一声的人一样。
不认识没有必要的人,这是卡妙一直以来的信条。
关于米罗,已经是破了例。
想要继续保持陌生这样的距离,似乎是不可能。
既然已经有了交谈,在卡妙看来,两个人就应该算是认识了。
既然已经避无可避,就照着印象中的健全的人际关系努力吧
可是,健全的人际关系……那是什么东西?卡妙自嘲地想。
于是第二天午饭时,卡妙站在厨房里冲着屋里喊了一句:“要不要带你的份?”
米罗正在忙着和手头的法语纠缠不清,随口答了一句:“那就多谢了!”
于是摆在客厅里的就是这样“丰盛”的一餐——
两碗煮的速食面,一盘番茄炒蛋,还有一看就是速食汤料做出来的玉米蛋花汤。
米罗脱力地敲了一下自己的头:“你不会做饭的吗?”
卡妙从汤碗里抬起头:“这不算做饭吗?”
米罗无奈地拿起一次性的叉子:“好吧……”
卡妙讪讪地接着说:“我只会做这三样,再就是叫外卖……不过这么多年也熟能生巧了,你试试就知道……”
味道的确还可以。不过为了寿命着想,以后还是亲自动手吧。米罗一边把速食面送进嘴里一边下定决心。
于是,米罗担负起满足卡妙的胃的重任。
俗话说,要征服一个男人,先要征服他的胃。
从米罗的美食攻势下,两个人渐渐混熟了。
俗话说,天下没有免费的晚餐。所以,一直吃着免费晚餐的卡妙觉得颇过意不去。“总是让你来做饭真是抱歉,”坐在饭桌前,卡妙犹豫着问,“不知道我能不能帮你分担点什么?”
于是米罗很开心地把洗衣服的事情推了出去:“那,阿卡帮我洗衣服好不好?”
用米罗的话来说,等价交换,天经地义嘛。卡妙耸耸肩,扔出两个字:好吧,过三秒又补一句,“反正都是塞进洗衣机里搅。”
米罗坏笑:“全部~衣服都要洗哦~”
卡妙半晌反映过来,红了脸,竖了眉毛叫:“你不要隐私也不能叫别人当变态!”
魄力不足,可爱倒是满分。米罗一边应着“知道了,知道了”一边窃笑。
就在这样的有来有往中,两个陌生的人逐渐有了交集。
于是每当米罗露出殷勤的笑容时,卡妙都会努力挤出一个基本对等的笑容作为回礼,日复一日,这样的笑从僵硬逐渐变得有一点自然;
在从米罗巨细无遗地作着自我介绍,到滔滔不绝地讲着自己的最新见闻的漫长过程中,卡妙的反应心不甘情不愿地从沉默地听着米罗的华丽个人秀逐渐变成时而应和上一两句,再变成无限接近发生在正常人间的有问有答有来有往的二人对话;
两人的称呼从最初的“……”、“卡妙”变成了“你”、“卡妙”,再变成“米罗”、“卡妙”最后固定成为“米罗”、“阿卡”……
面对着米罗的积极、开朗、健谈、不正经和自来熟,虽然是被动和不知所措的,但卡妙的确正一点一点地被改变着自己的封闭和沉默。
在这卡妙不情不愿地被改变着,米罗为改变了卡妙暗自窃喜着的过程中,两个人慢慢熟悉起来。
米罗和卡妙显然是不同的,从各种意义上来讲,都是如此。
卡妙并不是生活拮据的人,他只是提不起兴致去奢侈。他追求的是最大限度的安逸,而非过分的享受。
在他的房间里,两面墙壁被巨大的书架完全覆盖,第三面墙被一个体积可观的带穿衣镜的大衣柜占据了一半,一张舒适的单人床则放在窗子所在的第四面墙壁与第三面墙的剩余形成的转角处。被米罗戏称为“书与镜子包围的孤岛”的黑色书桌安置在房间中部,配上舒适而理所当然价格不菲的转椅,正对着衣镜摆着。某一天,卡妙曾经强调,舒适的椅子加上镜子容易带来灵感,而米罗则讽刺他只是懒散加上自恋而已。卡妙一笑,或许真是这样吧。
属于米罗的那个房间里,四壁被黑色和红色覆盖,大幅的海报横七竖八地铺展开来。浓厚的底色里浮出男人们白的脸,黑的眼,红的唇,招摇的化妆,妩媚的或者不羁的眼神,华丽的藐视和挑衅。
Visual Rock,视觉摇滚。
一张宽大的双人床靠着墙壁,床头是蔚为壮观的CD架,上面堆满了各式的重金属的碟片,倒是与整间屋子的气氛和谐得很。墙角胡乱堆放着一些纸箱,卡妙知道那里都是书。窗边是一张书桌,上面杂物书籍堆积如山,桌下丢着几本厚厚的字典,有法语、英语、德语、意大利语和希腊语。
——米罗是个翻译,会五国语言。
米罗是自己想成为,却永远无法成为的人,卡妙时常这样想。
卡妙的头脑里经常有许多荒诞的、激进的或者叛逆的想法,却从来没真的把哪一个付诸实践。
他曾经疯狂地喜欢视觉摇滚,却在旁人接二连三的“这是什么奇怪的人啊”、“他们是变态吗”的质疑声中把所有海报压进箱底;他曾经想做一名法医,却最终子承父业学了法律;他曾经想在大学二年级时退学去组地下乐团,却还是把大学波澜不兴地读了下来……
到了最后的最后,到了父母都已经不在的时候,卡妙甚至不知自己是应该悲伤多一点还是庆幸自己终于完全属于了自己多一点……
第一个完全出于自己意愿的决定,就是放下手里的一切,拿起笔,住在只有自己的房子里,不再涉足那个充满不快和不自由的拥挤的人群……
而米罗是不同的,摇滚青年,自由职业,叛道离经,自我得嚣张,却偏偏在人群里如鱼得水,还要加上一条,公开同性恋……
每次想到这里,卡妙都会自嘲地笑笑,耸耸肩,然后继续手里没忙完的事情。
相处久了,两个人的相互了解就多了。
比如,米罗发现卡妙并不是一直像外表看上去那么冷淡,和陌生人相处的卡妙或者面无表情,或者笑容疏离,加之惜字如金,但是和熟悉的人在一起的卡妙也很自然。虽然,这个“熟悉”的人,米罗还没发现除了自己以外的第二个。
再比如,卡妙发现米罗其实没有第一印象那么张狂,至少个人生活上他还是很检点的。从来没有半夜烂醉而归,也从来没把奇怪的男人或者女人带到家里过夜。
但是,米罗有个坏毛病。
相信很多男人都有这样的毛病,但是,在米罗身上,这个问题表现得特别严重——
邋遢。
米罗的房间从来不关门,卡妙穿过客厅的时候,一眼就能看见米罗混乱到壮绝的书桌周边。小小的一张桌子,上面胡乱堆着四五座高度接近半米的书山,桌下随便丢着看过的杂志和报纸,还有厚厚的几本词典。每次米罗坐下之前,都会先用脚在桌下踢出一块空地,再从桌上扫出一块能放得下一台笔记本的空隙。
于是,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
米罗的房间里传出一阵壮丽的稀里哗啦之后,噪音制造者一脸颓废状推开卡妙的门,长叹一声,看卡妙完全没有反应地对着电脑,就把自己往床上一扔,哀号着:“我不活了啊啊啊~”
最初,卡妙是有一点惊诧的,本想开口赶人,可是看到米罗那张实在帅到语言形容能力之外的脸上谄媚的笑容时,这个念头就被一次又一次地压下了。
“我果然还是爱面一族吗?”卡妙一面绷着严肃的脸一边无奈地在心里吐槽自己。
结果,每次米罗的书山发生大塌方时,这样的场面就会上演:
米罗(人未到,声先闻):“啊啊啊啊啊~怎么会这样?!我的人生啊!”
米罗(推开卡妙的门,直奔卡妙的床,把自己扔上去):“阿卡啊,又塌了!我不活了啊——”
卡妙(不等米罗把“啊”的长音拖完,头也不抬,冷冰冰地 ):“不活了就去死吧。”
米罗“……(保持“啊”的口型消音三十秒)”
卡妙(板着脸在心里冷笑):“……”
日子久了,也就习惯了。不可否认的是,卡妙对这样的打击行为也乐在其中。于是,没有工作时,米罗就经常那么一直赖在卡妙床上和卡妙谈天说地,扯个海阔天空,即使没有那塌方造成满室狼藉的日子里也一样。
屋子里有了人的声音,这样的感觉也不错。
听着米罗的口若悬河,卡妙想着。
逐渐地,卡妙已经习惯了只要走出房间就看到米罗殷勤地笑着的脸,那个笑容是有种让看到的人不自觉地回以真心的笑的力量的。
米罗的态度永远轻松自如,虽然总是说个不停但也不让人觉得聒噪。
不得不承认,米罗是个很有个人魅力的人,卡妙时常如此感慨。他是天生的社交者,谈笑间就已经将人拉进了自己的步调。
不愧是做服务业的,这一手用出来简直无往不利,卡妙不甘心地感叹。
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已经走出了一个人的世界?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已经觉得与人相处不是那么无法容忍了?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已经学会了用调侃回应米罗的不正经?
已经不一样了。被人介入生活明明是最让自己恐慌的事情,现在看来自己也已经完全适应下来,甚至多少有点乐在其中……
如此,不安。
“阿卡,你长了那么帅的一张脸,应该多让人看看养养眼啊。”
“阿卡,你笑起来多好看,应该多笑一笑啊。”
“阿卡,你声音那么好听,为什么不多说点话呢?”
“阿卡,你写的东西都很好看吧?能不能讲讲你自己的故事呢?
“阿卡……”
“……”
“阿卡……”
“……米罗……”
“嗯~~~~~~~~~~”
“你一个大男人管那么多事干什么?”
“!!……”
虽然类似这样的对话持续了很久很久,但最终妥协的还是自己。
短短一个月里,已经说了比过去的几年加起来还多的话,笑得比过去的几年加起来还要多。变得太快,不知所措。
自己的故事都已经讲出来,关于父母,关于丢失的自我,关于交际恐惧,关于许多许多无奈,关于生活状态,关于自己甚至不知道的寂寞……
明明已经习惯并淡忘的悲伤化成语言,突兀地流出来,一时间不知所措。
然而,米罗毫无疑问是巧妙的诱导者和温柔的聆听者,那许多的不安就那么轻飘飘地融化在他的一个手势一个眼神里,消融无踪。
于是,轻松起来。不再把神经的弦绷得那么紧,学着相信他,学着感谢他,学着了解他,学着像他一样轻松,学着像他一样从眼睛深处微笑……
其实这样真的很快乐。
这个带给自己如此多的改变的人,又有着什么样的故事呢?卡妙突然想要知道。
“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米罗”,在某次塌方事件后的例行聊天时间里,卡妙突然问起,“我想听一听啊,摇滚青年加上社会精英的波澜壮阔的人生会是什么样的呢?”
“和所有人一样的一日三餐,一样的恋爱失恋,一样的为晚饭有米下锅拼死拼活。波澜壮阔?那是没有的事。”
“不信。”
“这有什么可不信的?”
“那,算了。”虽然卡妙的确是个好奇心稀薄的人,但这句话听上去是有那么点威胁或者赌气的意味。
“好好好,我说,我说就是了。”
“我有一个学长,名叫加隆……”
每个人的生命里都有一个贝雅特里奇,引导者,改变者,精神上的恋人。
米罗的贝雅特里奇就是——加隆。
那个时候,米罗还是一个大孩子,逃了大学里无聊的必修课,躲在天台的阴影里看云彩飘啊飘,看到倦了,闭上眼睛打个瞌睡,等着阳光转啊转,转到脸上把人叫醒,那么肆无忌惮的悠然。
就在那个悠闲的下午,阳光迟迟没有把米罗叫醒。时间就那么缓慢而充满温情地流,直到米罗自己睁开眼。
于是眼前就有一片耀眼的海的颜色,逆着下午白亮的阳光,那双同样海色的眼睛里仍能清楚地看到流泻而出的温柔。那样纯然男性的坚硬的轮廓因为这双眼睛而显得出奇的柔和。
“我的名字,叫加隆。”
不管是对于加隆还是米罗,这一个午后都只能被称作——命运。
当听到加隆说出“我爱你”的时候,米罗甚至没有多少吃惊。这个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男人已经成为了生活里的一部分,自己要做的就是追逐着他的脚步一直向前,再向前。
理所当然地被爱,理所当然地为被爱而接受爱,理所当然地因为接受爱而爱。
整个学校都知道,加隆和米罗是一对情侣。两个男人中的男人,一下成了话题中心。有骂的,有视而不见的,有支持的,反倒是两个当事人全然无动于衷,依然故我地亲昵着,就像加隆最经常说的,“我们是自己的,关别人什么事呢?”
加隆教会了米罗玩世不恭,加隆教会了米罗无所顾忌,加隆给了米罗一个向前的方向。如果说遇到加隆前的米罗是大地上驰骋的野马,加隆就给他插上了一对翅膀,他不需要再依靠土地,飞得更高,天地更广。
加隆硕士毕了业,加隆进了一家人力资源事务所。
米罗大学毕了业,米罗继续读了硕士。曾经不知自己为什么要拼死拼活地溺死在无聊的语言里,现在终于知道,自己是为了追上加隆的脚步。
加隆花了三年时间做到主任,米罗用了三年学会四种外语……
作为事务所的新王牌,米罗走进加隆的办公室时,两个人没有说一句话。无声的对视里,空气变得暧昧而粘稠。米罗向前跨了一步,加隆一把将他拉进怀里,一个浓厚的吻代替了所有语言,我们终于站在了同一个世界里。
加隆的新公寓里,两个人的新生活那么幸福。
“浪漫的故事,isn’t it?”米罗笑着耸肩。
可是真相呢?
其实,爱是极端的自私。
其实,爱是极端的无私。
其实,爱是不是真的存在也无法确定。
在那一个有着阳光和白云的午后,加隆看到的是一个蓝色的自由的纯净的影子。有那么一个瞬间,他以为那个永远触不到的人重新降临在自己身边。
假如时间可以倒流,假如过去可以重来……这是不是神对自己的恩赐?
于是默默驻足,目光一次又一次抚过那张如此相似又相异的脸,
愿意为他遮去打扰他安睡的阳光,做那些曾经那样想做而从来未曾做到过的事。
撒加,如果我注定无法爱你,至少,我还可以遇到他。
日子是如此幸福,以至于撒加这个名字仿佛淡出了记忆。
自己爱的是谁,加隆甚至忘了去想这个问题。
但当那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在电话里时,加隆有那么一瞬的恍然。
“我要回来了,加隆。”
简单的几个字,拆碎了加隆为自己苦苦经营了多少年的梦。
米罗不是撒加。
自己已经遗忘了这一点。
自己制造了一个撒加的影子,爱上他,让他爱上自己。
何其残忍。
但是无奈啊,自己爱的究竟是谁?
可悲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竟仍然选择撒加没有一丝的犹豫。
撒加,是命里摆不脱的劫。
米罗,我该拿你怎么办……
“原来我只是撒加的影子,原来加隆眼里的那个人从来不是我。”
“但是我无法指责他,在爱这个字眼前,一切都有了理由。”
“他做的一切都是因为爱,即使这对我来说实在算不上公平。”
“我无法指责他,与其说是因为我爱他,不如说因为我根本无法确定我们之间是不是有爱。”
“我以为我爱他是天经地义,因为他无数次对我说他爱我。”
“其实,我突然发现,我根本不知道我爱他还是不爱。”
“这些已经不再重要了,不管他是爱我还是撒加,不管我爱他还是不爱,都没什么区别。”
“他还是加隆,我还是米罗,他还是改变了我的那个人,我的贝雅特里齐。”
“我是留不住他的,加隆是撒加的,撒加是加隆的,不管这两个人绕了多大的一个圈,最后都只能回到另一个身边。”
“所以,我搬出来,然后找房,然后遇到你。”
米罗是一直在笑着的,卡妙反倒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卡妙看见的米罗总是肆意地自由着的,好像没有什么能绊住他的心。
笑得如此凄恻的米罗,突然熟悉而陌生。
第一次意识到米罗也是会悲伤的平常人,第一次恨自己语言太过苍白,明明应该说点什么的,偏觉得说什么都不知是不是妥当。只得沉默,低了头,把米罗眼睛里的悲伤加倍地盛在自己眼中。
卡妙相信,有的时候,当一个人把最鲜血淋漓的伤赤裸裸地呈现在别人面前时,为着悲哀这种最容易引起共鸣的东西,不管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曾经有多么远,都在突然之间被拉得近了。
米罗笑着说:“都已经过去了……”
米罗拍拍桌上的书堆:“没有加隆我做不到今天的位置……”
米罗眯起眼睛:“其实我现在不用去上班还多亏了加隆帮我做中介……”
米罗挑着眉毛:“不是加隆的话我哪能认识阿卡你啊……”
米罗不知所措的轻轻摸着卡妙的头发:“明明是我被甩为什么你看着比我还伤心啊……”
明明有很多很多话想说,明明觉得有那么多感情压在胸口。好像什么也不用说米罗就会知道,又好像自己说什么也不合适,卡妙只有选择一直一直沉默。
于是,最终只是相对无言。
再于是,日子照旧一天一天地流。
不管怎样,优哉游哉的时间过的总是很快。想起来要翻看日历的时候,才猛然发现对于一个卖字为生的人最痛苦的日子已经快要到了——截稿日。
卡妙在合上日历的那么一个瞬间就从平日里头脑空空的神经松弛状态进入了焦躁模式。
过去那些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日子里,每到截稿日逼近时,卡妙就会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对着键盘不吃不睡不动两天三天或者更久。最后一个字输进电脑里时,通常整个房间已经变成人间地狱,各式书报杂志丢的满天满地,电脑淹没在面包牛奶饼干包装袋和废纸巾的海洋里,卡妙本人亦是面色惨白,不成人形……
工作模式全开的卡妙,恨不得把自己溺死在那几万个字符围起来的世界里。焦躁,紧张,抑郁,混乱,痛苦,迷失,唯独没有了自我和真实。
用某些不客气的人的话说白了,就是搞艺术的人通常诸多怪癖,而卡妙占了其中叫做自虐或者强迫的一项而已。
卡妙并不很在乎这种说法,自虐就自虐罢,谁说不是呢?自己有多神经质,自己也清楚得很。
这一次,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了啊……
不过也没时间管那么多了,照旧罢,卡妙如此决定。
距截稿日倒计时3天,米罗外出工作中,卡妙开始闭关。
晚上米罗回来时,只看到卡妙房门上贴着一张字条,上写二字:“勿入”。
距截稿日倒计时2天,米罗深夜起身,卡妙的房门下仍透出灯光,米罗皱眉,返身回房。
距截稿日倒计时1天,米罗没有工作,窝在客厅里看着电影。
从早晨起床到晚饭时间,米罗只看见卡妙在洗手间出入一次。不放心地,米罗无视禁令,推开了那扇门。
当房门打开,发出轻轻的“喀”的一声时,卡妙如受惊的小兽一般转过头。
时间剩余不多,任务尚未完成,卡妙正处于完全的紧张状态。
于是不受控制地吼出一句:“出去!” 满声满眼里都是惊讶,愤怒,脆弱,烦躁。
米罗怔住,原地站了几秒,看着混乱的房间、愤怒的卡妙,眼里浮出悲哀。
卡妙并不知道,那样的悲伤,和自己眼睛深处藏着的一模一样。
米罗慢慢倒退着出去,房门关上,和打开时一样发出轻轻的“喀”声。
卡妙的心轻轻抖了一下,继续拼命让自己溺死在稿子里。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门第二次被推开。
卡妙再次愤愤的盯着米罗,这次底气明显不足。
把盛着晚饭的盘子放在电脑旁狭小的空隙上,米罗慢慢抬起身,回过头。
他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卡妙,悲伤的,温柔的,怜悯的,包容的,一直一直看着……
卡妙慌了,不知所措。
因为那双眼睛里有太多东西,直击心底。
卡妙躲闪着低了头,想把目光钉在键盘上。
于是突然有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轻轻包容住自己的肩。
米罗就那么轻轻抱着卡妙,一直一直抱着,很安静,很安静……
卡妙突然觉得想哭。
从来没有过啊,被人如此的爱惜。
那么奢侈啊,这么沉重的温柔。
然后第一次觉得安心。没有原因。
没有交谈,米罗安静地离开,和来时一样。
截稿倒计时胜利结束。
又是逃过一劫,卡妙关了电脑收拾了房间坐下来感慨。
突然觉得有点对不起米罗,要忍受自己莫名其妙的坏脾气。
突然心血来潮地想了解一点米罗的世界,那个自己曾经竭尽全力逃离的世界。
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念头,莽撞地决定付诸实践。
“喂,米罗,我们去酒吧怎么样?庆祝一下吧,我的复活。”卡妙推开米罗的门,把自己整个支在门把手上,觉得心情好多了。
“好啊,”米罗痛快地把手里翻着的词典甩到桌子底下,抬起头:“我给穆打个电话,加你一个。”
“穆?”卡妙愣了一下,“米罗你今天有预定了啊。”
“嗯。”
“那,我突然插进来会不会不方便啊?我都还不认识他。”
“不会不会,你放心好了,” 米罗打着包票站起身来,“我说的话,穆是不会有异议的。”
卡妙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那里不对呢?语言已经提前替他作出反应了:“哦?那,这次这个怎么样?有发展余地没?”
说话的自己,用着打趣的语气,听来惊讶而且分外苦涩。
原来是这样。米罗那个像是在说“我就是他”的语气,听起来很奇怪。大概只是自己敏感了吧。是这样吧。
“呃……”米罗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卡妙的心莫名的悬起来。
“其实已经发展了……”
终于来了。
卡妙觉得头有点晕。大概是太久没吃东西吧,卡妙告诉自己。
镇定。这是好事。米罗很幸福。这是好事。镇定。这不关你事。这是好事。镇定。这是好事……
“这么大的事你居然都不告诉我!还不赶快如实招来,多长时间了,啊?”卡妙听见自己这样嗔怪着,那个八卦的声音是自己的吗?
“也没多长时间……
“那阵你一直忙赶稿,就没来得及告诉你。然后就一直没想起来……”米罗这个平素厚脸皮的居然腼腆起来了?真是的……
罢了罢了,只有我,什么也不知道……
用“这次不打搅你们二人世界了”,“拜托别让我为你们做电灯泡发光发热好不好”应付走了米罗,卡妙把自己丢进椅子里。电脑的显示器已经从Word的白色切换到了各种几何体乱飞的Windows屏保程序,卡妙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突然之间,惊诧。
突然之间,更加寂寞,且迷茫。
怅然,若失。
你终于失去他了吗?卡妙叹息着问自己。
可是他什么时候属于过你?
只是错觉吧,只是幼稚的独占欲。
总有一种错觉,以为某个人会一直在自己身边,或者某个人生命里只有我,就像我只有他。
只是错觉。
明明知道,但还是会这样感觉。
好累。卡妙把脸埋进双手。
或许,只是因为又有一个人离开了你的空虚,找到了自己的充实,
只剩你,依旧寂寞,更加寂寞。
早该想到会有这样一天吧。
他有他的世界,你甚至不曾打算去涉足,更遑论了解。
他的心里想着什么,你从来没有勇气去问。
就连你自己,心里想的那么那么多,也不曾真正说出哪一句。以为他都会知道吗?不可能啊……
“米罗……”卡妙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米罗之于自己究竟是什么?
不知道。
多久没笑过了?多久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和人说过话了?
有了他,自己不再寂寞。
然后,觉得活人的气息又被带回自己的躯壳了。
每天睁开眼睛,能看见他总是笑着的脸;
即使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也能因为感觉到他的存在而安心得多;
他大大咧咧地坐在自己床上的时候,自己总是一边说着“烦死了,快回去”,一边有点开心地任他用各种各样的话题打发掉自己孤独的时间;
对他冷嘲热讽大肆打击的时候,自己在心里其实一直是地笑着的;
故意对他甩白眼或者不理不睬的时候,看着他做受伤状的自己不是总会有种“人生还有这样的乐趣”的感觉吗?
自己已经被改变了……
这些改变是为了什么?
不知。
改变了自己的生活,又要从这生活中走出去吗,米罗?
不知。
已经回不到过去,
习惯了温暖,忍受不了寒冷,
习惯了他的存在,接受不了再次寂寞。
自己之于米罗是什么?
不知。
被那样细心地照顾着,无限地容让着的自己,不是被特别地爱着的吗?
一边给着自己多到承受不起的温柔,一边忙着和别人确定关系?这算什么?
或者说,米罗只是太善良,他只是平等地爱着所有人,即使不是对着自己也会一样?
还是说,自己的生活状态显得太过凄惨,已经到了让人不能不可怜的地步?
自己被那双蓝色的眼睛里充溢着的温度温暖着的心里,充实着的、幸福着的感觉,究竟是什么?
卡妙,你寂寞了太久。
或许只是寂寞,
不是爱吧。
突然之间,好像已经爱过。
突然之间,好像曾经被爱。
突然之间,好像已经一无所有。
明天,这些问题会有答案吗?
写在正文以后的话:
到这里,这篇就算结束了。
不是长篇,
没有结局。
卡妙是不是爱米罗,卡妙自己也不知道。
米罗是不是爱卡妙,只有米罗知道。或者,米罗自己也不知道。
爱,有时候是不那么容易确定的。
就在我们互相猜测着的时候,爱已经来了,然后又走了。
所以,我们时常擦肩而过。
很多无奈,只因为我们想得太多。
我们想,他可能爱我;
我们想,他可能并不爱我。
我们一直一直想,二选一的题目,不是那么容易就做得出答案。
想着想着,就不需要想了,因为他已经有了别人。
然后我们决心,下次一定要果断。
再然后,下次我们很可能仍然重复着这样的悲哀。
现实如此,我们只能叹息。
人心果然是奇妙的东西,
所以,才有故事吧。
米罗和卡妙的这个故事,会在番外里继续。
甚至番外会比正文长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
这一篇的目的就是写关于爱的猜测和无奈。
所以,
正文到这里是真的结束了。
第一稿的时候有几个朋友看过这个结局,结果我被群殴了……|||
第二稿还是觉得不应该改掉它。
之所以叫做突然之间,就是因为这是一个突然之间就中断了的故事。
揍我吧……|||
不知道我要表达的东西有没有真正传达给看文的诸位,请包涵。
以上。
逃走。
突然之间番外(一)——爱如捕风
其实,爱如捕风。
空气的流转,看不见,嗅不到,那么飘忽而不确定的事,我们的每一个细胞偏偏都本能地触得到。
爱亦然。
生命里的一点一滴,都可能是爱的无声流转。我们想看清,却总迷茫。只有心告诉我们,它能感觉得到爱就在那里。我们怀疑,于是有些爱就悄悄流过,风一样的痕迹全无;我们相信,于是有些爱就停留在身边,温柔地绕着指尖,抚过心间。
爱如捕风,只看你是否相信,它就在那里。
“卡妙,你身上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是吗……”
“一个月不见,出了什么事?”
“……不要开玩笑,沙加,我一直都是这样。”
“不用想骗我,和你打了这么多年交道,卡妙,还有谁比我更了解你?”
“……”
“我们可是互为衣食父母的关系啊,阿卡。”
“……你是谁?我认识你吗?”
“……你看,你的确不一样了。阿卡,这么多年你从来没那份耐心说这么多话,幽默细胞那种东西我也很久没在你身上看见过了。”
“……”
“嗯?”沙加笑得有那么一点得意。
“沙加,稿子我放在这了,下次我直接发电子邮件给你。”
…………
沉默
…………
“卡妙”,沙加站起身,卡妙停住了走向门口的脚步,“我只是你的责任编辑,照理是不该管这些。以前我不敢说,现在我觉得应该说。”
“……你说吧……”卡妙转回身来,眼睛里没什么表情。
“卡妙,你太寂寞了。”
卡妙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重重地震了一下。
“我一直有点担心你是不是太过与世隔绝了,阿卡”,沙加叹了口气,“你的生活方式我多少还是知道的,你把自己完全地关起来了,虽然这可能让你觉得轻松一点,但这实在让人没法不担心你啊。”
卡妙沉默着,努力让自己什么也不去想。
“我能看到,阿卡,你突然不再把自己封闭的那么紧了,”,沙加盯着卡妙的眼睛,“你对外面多少有了点兴趣和耐心——”
“但是你的眼睛里完全看不见快乐啊,卡妙。”
卡妙的心猛地绷紧了。
米罗……
又想起这个名字,给了自己改变,却夺走了本该连带着拥有的快乐的名字……
“没有这种事,”卡妙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变得强硬一些,“我回去了,告辞。”
“……好吧……自己多保重,阿卡,”沙加叹着气摆了摆手,“不送。”
是时候仔细想想以后的日子该怎么办了。
陷在自己价格不菲的转椅里,卡妙想着。
有爱吗?还是想不清。
自己能把别人的爱情轻易地操纵在字里行间,当这个词切实地临到自己头上时,反而迷茫的比谁都厉害。
那种被人直直看到心里去的感觉真的不好,赤裸裸的让人恐慌。
只知道,自己害怕了寂寞。
只知道,自己依赖着米罗给的温暖。
离不开他,会为他的风吹草动而恐慌,这是什么?
或许,也算是爱吧。
爱这个字眼,本身就是无法定义的存在。
爱就爱了罢,然后呢?
没有然后……
已经太迟了……
我可不可以相信,米罗,你还是有那么一点爱我。
毕竟,你给了我的远远超过我一辈子期望过的。
而且,米罗,我除了你已经无可依赖。
可不可以期望,有一天你的生活里只有我,就像我的生活中除了你就空无一物。
可不可以,任性一点,抱着这样自私的想法等着有一天把你从别人身边抢回来。
卡妙,你在做梦吗?很想打自己一记耳光,如果只要这样就能从这些不合实际的期盼里醒来。
自然不能,如果可以,诗人就会说爱情不是盲目的了。
做点什么吧,离开他或者抓住他。
离不开他,因为那么留恋那些第一次抓在手里的温柔,为着那些捕风捉影的希望,不能放弃……
抓不住他,因为没有勇气。哪怕只是想象,失败的自己最宝贵的自尊被无意间践踏。
假如他不曾爱……
失去这奢侈的温柔,自己一无所有……
米罗,米罗,我该拿你怎么办……
不管你的世界如何崩溃,明天的太阳都照常升起,这是一条真理。当然,你把地球星爆到自转不能公转亦不能的话另当别论。
有些东西你无力改变,或者无勇气改变,就接受现实吧,生活与强暴的共同点是永远存在的。
卡妙从并不怎么安稳的梦里醒来,盯着天花板上的石膏装饰咬牙切齿着如此告诉自己。
所以,就像前面无数次地用到的那句话一样,“日子还是要一天一天地过”。
不曾有人教过何谓爱,更想不清究竟应该如何爱。或者,爱就是本能吧。
某天醒来,突然发现自己爱了;某一秒里做的一个决定,就给某段关系突然转了性质……谁知道呢,或许当爱这个字不再那么充满不定的时候,所有诗人作家都要失业了罢。
“对于‘爱’这样永远没有答案的问题,谁会去关心呢?”
这样的念头在卡妙的脑海里转了一圈,于是释然。
于是,一切如常,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仿佛”,永远也不是一个用来表示事实的词。
还是往常一样的包办了一日三餐,还是连眼睛里都溢出着温柔的笑,还是一如既往的轻松愉快外加健谈……但是有些东西是切切实实地改变着了,那种突如其来的不适感一点一点钻着人心,逃避不得。
美食仍是美食,尝起来突然就显得无味;那笑起来微微弯着的眼睛还是比包容还要包容,看上去却多了点躲闪;每日的话题依然轻松丰富,听上去不知怎的好像含着迟疑……“卡妙,这都是因为你有心事”,在心里经常如此责备着自己;“连爱也不会不敢的笨蛋”,最终只能给自己封上这样一个头衔。
勇气,何尝不知缺少的就是这简单的一个词,但偏偏就是无法改变。明明知道应该如何做,偏偏低不下骄傲的头。“拿得起,放不下,赌得起,输不得……”每日价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如此痛斥自己,然于事无补。
对他太过依赖,所以舍不得冒险,假如连着有限的不确定温柔都失去,绝对无法承受重新回到一无所有。已经习惯了奢侈的幸福,那些曾经浸淫在呼吸里的孤独于是变得无法想象,面对不能。
生活是仁慈的,当你站在路口一直犹豫不决的时候,它会狠狠推上一把,至于方向,不关它事。或许,我们称之为残酷,也不能算作不当。
其实从那个晴天霹雳的晚上开始,潜意识里就知道这样的日子有一天会到来,一度只属于卡妙和米罗的空间里终于插进了第三个人——穆,来了。
第一次见到有着这样的紫色头发的年轻人,卡妙倒没什么兴致去惊讶。石青色不也不是什么常见的发色嘛,嗯。
他时常低垂了柔软的眼,总是挂着清淡的一点笑,一副温和无害、与世无争样的人。同样是话不多的人,却不像自己,纵使沉默着,身边的氛围也是尖锐得刺人。古话所谓“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就是说的这样的人罢。
可是,这样的人,怎么能做米罗那样不羁的灵魂的伴侣?
SOUL MATE,至少要能站在同样的高度,至少应该能一起飞翔。倘使一方阻了另一方前进的脚步,倘使一方与另一方根本身处两个不同的世界,如何言爱?
米罗米罗,穆他可真的适合你吗?
可是啊,米罗的事情,自己哪有立场质疑?
你了解穆?你了解米罗?真遗憾,都不。“其实,你从来就什么也不知道啊”,卡妙在心里对自己冷笑。
什么时候已经学会了自己最怕的表里不一?脸上挂着那么诚挚的笑,说起话来那么亲切那么随和,心里装着的到底有多少阴暗的想法,连自己想着也觉得可怕。
人,果然是可怕的生物。
扮演着亲切的好室友角色,卡妙只觉得索然无味。于是礼数周全地告了退,躲进自己的空间里咀嚼自己的卑劣。痛斥着自己的苛刻和自私,却无法停止不安,谁知道在那一门之隔的地方,正发生着什么?
恋人……竟然可以是如此残忍的词汇……
这是不对的,不对的,不对的……卡妙继续死死盯着天花板上的石膏花纹,其实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头脑运转不能。
突然有点享受这样头脑空空的状态,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做,哪怕世界塌下来也不干自己什么事,那些丝丝缕缕缠绕着,解不开剪不断的心里的结,就这么忘了、放了,该有多幸福。
发呆,发呆,再发呆……
“喀……”
门发出轻轻的一响,传得进了耳却没能传得进脑。出入别人的房间如入无人之境,米罗一向如此,卡妙甚至懒得直起身子回头去看……
不对,米罗好像应该在陪穆……塞满了棉花样的脑子被强迫运转起来,卡妙觉得自己能听见颅骨里有齿轮不情不愿地发出缓慢而钝重的摩擦声。
那,他来这里干什么?
“卡妙?”
“啊?”颈椎吱吱呀呀地呻吟着,支撑着卡妙转向声音发出的地方。
确实是米罗,挂着一种有点说不出的奇怪的表情站在门口。
好像是陪着笑一样的脸,又杂进那么点担心,似乎还有点无奈,微微垂着的眼里还藏着些叫做忧郁的肉麻的东西。
你那算是什么表情啊,卡妙突然很刻薄地想讽刺这么一句,但硬是忍下了,只站起身来,恨恨地拖出黑色的皮椅坐进去,动作里怨气冲天。
卡妙对着电脑屏幕,米罗坐在床边,和往常那无数个悠闲而充满欢声笑语的日子里一样。
怎么可能一样。
“阿卡,你最近心情不好啊……”肯定语气。
“没什么,这个月的稿子写不出而已。”鬼都不信。
“放轻松一点嘛,阿卡,瓶颈总会过去的不是吗?”废话一句,安慰的都那么苍白。
“嗯嗯,就这几天而已,不用担心。”敷衍而已。
撇脱了自家的宝贝恋人躲在这里和我鬼扯,这算怎么回事?卡妙在心里愤愤地质问,犹豫了半天,终究没有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想来想去还是不该表现得太尖刻,毕竟,不关自己的事。
米罗似乎看得出卡妙的想法,讪讪地抱怨:“穆看到了我的收藏品,抱着不肯放手……他已经钻到那些书里边,把我丢在一边了……”
“可怜的人啊。”卡妙拖长了声音,试图给这句话里加进点由衷的遗憾的语气,可惜还是怎么听都像是讽刺。
米罗继续讪讪,话题在僵硬的空气中有一搭无一搭地继续。
“话说,我现在算是外遇中啊……”
外遇中……
心脏突然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什么什么什么?卡妙觉得自己的表情登时僵硬了一下。你究竟想说什么,米罗?
隔了几秒钟,米罗继续说得云淡风轻:“最近有一个新乐队啊,虽然还比不上视觉系的大家,但就是突然很喜欢他们的风格……”
的确,“VR之于我们,就像恋人,这辈子的激情都卖给他们了……”,初识的时候,米罗曾经这么说。
“外遇”……
现在用出这个词,单纯的只是对音乐而言吗?
可不可以看作某种意义上的试探?
隔壁就是新的恋人啊……
你这算是故意的吗?
还是无意?
何其残忍,米罗……
自己明明是男人啊,为了他随口说的一句话,却要反反复复咀嚼好几天。
卡妙,你真是丢脸且无聊。
又不是二流言情小说里搞暗恋的高中小女生,何苦。
不由得就染了文人潜意识里的通病吗?优柔寡断、思虑重重,不管多简单的事情都非要把它复杂化,然后文艺腔的顾影自怜一番,着实矫情得紧。
可是啊,明明知道不对,无论如何就是改不了。
爱了就输了吗,没有这回事。
只是放不开那些坑死人的自尊,只是没那份魄力冒失去手边这最低限度的痛苦的温柔的险。
于是啊,于是啊,
不动声色,不动声色。
两个人都是沉得住气的人,城府够深,事事如常,日日里照旧谈笑风生,心里有多少不痛快,脸上话里是都露不出半点征象的。
熬着熬着,只看谁先撑不下去,然后要么放手,要么牵手。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消磨,卡妙只觉得自己的生活被完完全全地打乱了。地球好像突然开始围着米罗转了,脑子里装的大部分都是米罗米罗米罗,自己在哪里?
荒谬,荒天下之大谬。
懒得理他。有意无意地躲了他的视线,越来越长的时间消磨在自己封闭的空间里,至少可以图个眼不见,心不烦。
可是啊,眼不见,心就真的可以不烦吗?
明明已经不再是孤单一人,却又开始加倍的寂寞,卡妙突然觉得恐惧。米罗,已经给不了自己安心吗?一旦爱了,幸福又变了痛苦,充实又变了寂寞,变本加厉。
于是,突然开始恐惧爱情。
原本是因为害怕了寂寞,才一直留连于他的温柔。
可是假如爱情如此痛苦,为何还要义无反顾?
坐在电脑前,对着打开的WORD干净的一片白色,第一次觉得真正的头脑空白,力不从心。
可不可以,放弃……
已经过去整一个月,从听到米罗和穆交往的时候起。
突然就想放纵一次,一切由着自己的性子来,管他明天会怎样。
卡妙伸手按下笔记本的电源键,屏幕黑下来的一瞬间,只觉得如释重负。
拿起电话,拨一个号码。
“沙加,这个月的稿子我无论如何是交不出了,要杀要剐随意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
卡妙的心沉了一下。
“好吧,主编那里我去想办法。”
出乎意料的干脆……
卡妙登时愣住。
“至少明天来一下吧,卡妙。”沙加的声音听起来异常的包容。
还有立场拒绝吗?
没有。
坐在会客室的黑色沙发里,盯着面前茶几的咖啡色玻璃,卡妙觉得莫名的心烦。
明明最讨厌和别人打交道,所以才敬业地无论多痛苦也要按时交稿。现在又不知要如何应付责编,还有更难缠的主编……米罗,这都是你的错!
沙加就坐在对面的沙发里,那一头奢华的暖金色长发上折射出上午的阳光。
卡妙僵硬地沉默着,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
“卡妙,你知道吗,我们这里几乎所有的编辑都梦想着和你合作。”沙加的身子微微前倾,卡妙能听到他的声音里有着不加掩饰的笑意。
“我们合作了这么久,你几乎从不拖稿,我只要悠闲地坐在办公室里喝茶,而别人都在为那些难伺候的大牌拖稿王们绞尽脑汁,截稿日一近就疲于奔命。”
卡妙稍稍放松了一点,沙加的语言中有种让人镇定的东西。卡妙抬起头,张张嘴,却还是不知该说什么。
沙加摇摇头,笑着直起身,把自己的重量倚在沙发的靠背上。
“不不不,我不会指责你,亲爱的卡妙,偶尔来上这么一次算不了什么,我们花一点时间弄出一篇你的专访占上版面容易得很。”
沙加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但是,我比较在意的是,卡妙,究竟出了什么事?”
这样的问题,该如何回答?卡妙僵硬地坐着,不知所措。
“上个月,我曾经说你有一点不同,你却不肯承认,”沙加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讨厌和人打交道,所以你一向守信以免应付不必要的麻烦。”
“可是,是什么让你不惜坐在这里和我进行这样痛苦的对话也不能交出那定额的几万字?”
卡妙的脸苍白起来。
“阿卡啊,”沙加换了一种称呼,声音显得越发温柔,“不要紧张,我不是在指责你,也不是想窥探你的私事,我只是担心,无关编辑和作者的关系,我只是单纯的担心你,作为卡妙的你。”
卡妙不知自己除了摇头还能做些什么,难道坦白地说自己爱上了跟自己合租公寓的男人?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张张嘴想随便敷衍几句,沙加却颇有先见之明地摆了摆手。
“不用说没有灵感这样的话,我用我的头发发誓,哪怕有一天死海真的被晒干了,你的灵感只要稍稍挤上一下,就有足够把那个盐坑填满的量。”
卡妙张开的嘴又紧紧地闭上了。
“阿卡啊,”沙加再一次叹息,“我坚持上个月我所说的话,你真的不快乐。”
“过去的许多年里,你是世界的旁观者,你寂寞地站在高处,俯瞰世界,记录与嘲讽。人们迷恋你口吻里的疏离冷漠,还有你笔下那些没有感情、没有倾向,只是赤裸裸的残忍。”
“可是现在,我看见你掉进了你曾经只是远远观望的那个世界,卡妙。”
是的,米罗的出现打开了自己与世隔绝的世界的一扇窗。
“其实,我是从心里替你高兴的,阿卡。你太寂寞,寂寞得让人不安。”
“可是为什么你的眼睛看上去还是不幸福?你为何改变?还是说,应该问,为谁改变,又是为谁悲伤?”
卡妙一震,沙加总是什么都能知道,他实在太过敏锐。
沙加慢慢俯下身来,越过窄窄的茶几,伸出手来抚过卡妙显得惊愕的脸。
“不要害怕,卡妙,我什么都知道,因为我一直注视着你,注视着你的灵魂。我了解你,甚至胜于你了解自己。我爱上你,从你的文字里开始,且不止于此,我爱你的全部,包括你的寂寞,你的胆怯,你的悲剧之美。”
卡妙被那双湛蓝湛蓝的眼睛定在原地,甚至忘了逃开。
“我从前不曾这样说,因为我不想打破你平静的寂寞。你曾经安于那样的寂寞与出离世事,而我不希望给你带来任何不安。可是现在,一切已经不一样。”
“卡妙,我爱你,我想看见你幸福,而不是象现在这样眼睛里满是忧郁、痛苦和挣扎,如果那个人给不了,为什么不尝试一下别人?”
卡妙觉得自己仿佛听见了赛壬甜蜜的诱惑,明明不知通往的是天堂还是地域,却还是不由得想义无反顾。
“我许给你一个伊甸,绝不让你坠落回寂寞;我许给你无限制的温柔,绝不让你觉得委屈;我许给你一直一直的安心,决不让你耽于猜测和彷徨。”
“我知道你最害怕的是什么,我明白你最需要的是什么,虽然这听上去就像文艺片里对纯情女主角的告白,但我发誓,我清楚地知道,不管你的灵魂多么脆弱和美好,它的深处都是和我一样坚强的男性的心。”
卡妙恍惚地觉得,沙加的语言就是魔咒,牢牢攫住人心,无法抗拒。
自己爱上米罗是为了什么?
为了他的温柔?为了他拯救自己出离寂寞?为了那些日子里的充实和安心?
那么,当幸福又变了痛苦,充实又变了寂寞,当爱情如此痛苦,为何还要义无反顾?
已经累了倦了,为何不让自己解脱?
如果这一切面前这个金发碧眼的术士样的人都可以给,为什么不试着双手接下呢?
至少可以确定,他爱着自己啊……
深深低下头去,再抬起,再低头,再抬起,这样的动作似乎应该称为点头罢……
卡妙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既然这样,不如试试……”
于是,卡妙看到,那张艺术品一般精致的脸上就有了微笑,从天蓝色澄澈的瞳孔里漫延开去,和那柔和的阳光里的长发一样泛着暖暖的金色。
是不是,太阳不止存在于米罗的眼睛里啊……别人的微笑,一样可以使人不再寂寞而寒冷……
沙加就这样微笑着,绕过茶几伸出手,邀舞的绅士一般动作。卡妙只低了头,不敢对上那含着笑的眼,停了几秒,终究是把手覆上去,交托了一生一世似的。
终于可以长长嘘一口气了吧,不会寂寞,不会一直纠结辗转,不死不休。
沙加轻轻用力,把卡妙从沙发里拉起来
还没站稳时,便听见沙加出其不意地一句:“那么,就从接吻开始吧~”
卡妙怔了一下。
沙加微笑着的脸就那么不容拒绝地靠近过来。
男人的吻,和女孩子的是不同的。
也是柔软的唇舌,却不是那样的欲拒还迎。看上去那么纤细漂亮的一个人,似乎要比他的外表要强势的多。没有激烈的咬噬,只是温柔地摩挲着唇角,含弄着唇瓣,反反复复执拗地用舌尖刷过齿列,刷过口腔里的每一个角落。然后是舌与舌长久地绞缠,温柔地戏弄,吸吮……
沙加略有些粗糙的舌每一次划过敏感的黏膜表面,卡妙都觉得有一波战栗从脊椎窜过,连心脏和大脑都麻痹掉。
一场温柔与官能的巧妙糅合……
心跳乱了,呼吸不能,思考不得……
“嗯……”卡妙听到自己喉咙深处逸出陌生的甜美的叹息。
一时失神。
甜蜜的混沌里,脑海中下意识地掠过一个想法,如果是米罗……
于是自己都觉得自己应该被唾弃。
沙加那么温柔的一个人,这对他绝对算不上公平。
这是不对的,不对的……
正出神间,沙加的唇已经离开:“阿卡,我送你回家吧。”
“嗯……”恍惚间就已经点了头。
“我想看看阿卡平时住的地方啊,可以吗?”诱导似的口吻,让人不经意间就全盘答应。
“倒是没什么不可以……不过……我有个合租的室友,叫米罗……”
打开门的一瞬间,卡妙只觉得疯狂的后悔。
客厅里的电视开着,背对着大门的沙发里露出一点宝蓝色。
于是那些坚定的决心纷纷瓦解,不堪一击。
可是啊,已经太迟了……
硬着头皮出声招呼:“米罗,我回来了……”
于是那一点宝蓝色轻快地跳起来:“妙……”看到卡妙身边金发的陌生人,愉快的招呼却卡在喉咙里。
卡妙头脑一片空白。
“这位是卡妙的朋友?”米罗侧侧了头,疑惑地招呼陌生的客人,“幸会幸会,我是卡妙的室友,米罗。”
沙加安抚地看了卡妙一眼,突然伸手挽了卡妙的腰:“幸会,沙加,卡妙的恋人。”
米罗的表情明显僵硬了一下。
卡妙只能把头低的更深。
“恭喜恭喜啊,阿卡,居然连我这个室友都一直瞒着,太不像话了啊……”
米罗的声音遥远而陌生,卡妙益发不敢抬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不不不,阿卡他可没有瞒您,”沙加的声音里有志得意满的笑意,“以前我们只是小责编和当红作者的工作关系,我这是刚刚才抱得美人归啊~”
“那更要恭喜沙加先生了,卡妙以后可得请我吃大餐哦~”
“那是自然,多谢你对阿卡的照顾了。”
“好说好说,话说回来,沙加先生可要好好珍惜啊~”
“那自然不用说,还请米罗君多多监督啊。”
多么缺乏营养的对话……卡妙只觉得压抑得透不过气,下意识地将指甲深深陷进手心,恨不得立刻逃走。
“阿卡啊……”沙加突然叫了卡妙的名字。
卡妙一惊,猛地抬头。
“既然已经来了,就带我参观一下你的房间吧。”
简单的一句话在卡妙听来简直是大赦天下的敕令。
于是落荒而逃,只想立刻远离着不尴不尬的痛苦场面。
关了门,并排坐在床边,死一样的沉默。
身在沙加的臂弯里,心却系在一墙之隔的米罗身上。
这次是真的不能回头了吗?
不知道。
自私,卑劣,这样的词于自己再合适不过吧,只为害怕寂寞,只要能给一点温柔,随便是谁都可以说爱吗?
眉头的结,解不开。
就这样坐在床边,沉默。为什么,明明相偎相依,却完全抓不住幸福?
……只剩下死样的沉默……
“卡妙,就是这个人罢。”笃定的语气。
卡妙一惊,沙加总是什么都能知道。
于是躲闪着不敢去看那双总是透着悲天悯人的眼睛。
“阿卡,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沙加叹息着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按着卡妙皱起的眉心摩挲,“看上去就像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卡妙下意识地想躲开,却被腰上环着的手禁锢在原地。
“这样一来,是回不了头了啊,阿卡……”沙加的声音听起来有一分模糊的幽怨,“后悔吗?”
卡妙无语,捏紧的指甲陷进掌心里。
亿万次地诅咒自己的无能,还有自私。
沙加仍是叹息着,拉起卡妙的手,安抚地抚摸直到手指一根根重新舒展开。
“卡妙,你总是想把什么都想得太透彻。”
“可是啊,有时候,不,应该是很多时候,那些事情不知道反而比较幸福。”
“你看得太清,又改变不得,于是你逃避,你轻视自己,你责备自己。”
“阿卡,这些并不是你的错。”
不是吗?怎可能……
“我不逼你,我也不是为了求你回报给我什么,虽然这听起来大公无私到虚伪,但是我只是单纯地希望你幸福。如果我能给你幸福,我绝对不吝于给;如果你觉得他给你得更多,我只要远远看着就好。”
沙加……对不起……
“住到我家里去吧……”
闭上眼睛,沙加的声音还是好像回荡在狭窄的空间里。
就像在那间会客室里一样,甜美的诱惑。
要不要,要不要彻底离开,给始于突然之间的痛苦一个突然之间的结束?
还是狠不下心……
做不到啊……还是没有爱上,接受不了那些被给予的幸福;不对等的爱,无论如何都太过沉重……
拿不起,放不下,明知是错,可是偏改不得。
常常有人说,有些人就是为了遇见另一些人而生的。
卡妙从来嗤之以鼻——多恶俗的说法。
可是现在终于信了——
穿过那些遥远的时间和空间,有些人注定相遇——
然后爱得痛苦,抽身不得——那也只能说是命里的劫。
还是想再坚持一下,抱着微薄的希望……
自私么?爱情就是自私的罢,没办法,没办法……
一切似乎又回到原来,变的只是人心。
打开邮箱,把当月的任务添加成附件,按下“发送”键,卡妙长嘘一口气——转眼又是一个月,How time flies……
。
“上个月没能帮你庆祝闭关结束,这次要不要去酒吧玩?”米罗坐在卡妙身后的床上,托着下巴提议。
竟然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四人约会,著名的同性恋酒吧里,如此荒谬。
但无所谓了,米罗也在,这就足够。
这样的酒吧,最精华的地方就在于舞池。
男人们在声、光与电的世界里宣泄能量,挥洒汗水,寻找能吸住目光、擦出火花的那一个人,然后是一夜欢愉,或者半生无悔。
放纵的暧昧的淫靡的气息,在震耳欲聋的音乐里弥散。
肉体与肉体拥挤着,磨擦着,狂欢着,放纵着……
不是没有接触过这样的场合,只是一直下意识地排斥,那些震得人耳膜充血的喧嚣,闪的人视线模糊的灯光,刺激人嗅觉的香水和汗水,还有折磨人神经的人们的喋喋不休……
但是米罗是不一样的……
为了他什么都可以做……
回到曾经不惜一切逃离的世界里,找回丢弃了很久的那些喜怒哀乐。
沙加是对的,旁观的卡妙,已经变成了和别人一样挣扎着的卡妙。
随着音乐强烈的节奏,前后左右移动着身体,无法称之为舞蹈,只是本能。
四个气质各异的男人,完美得几乎闪光。
单凭华丽的外表,足以吸引人们的目光。
卡妙刻意忽略掉周围投来的暧昧的目光或是明目张胆的诱惑,默默接受沙加体贴的邀请,两人十指紧扣,肌肤相贴,如此契合。
米罗是人群中的焦点,不管到哪里都是这样。配合着沙加的节奏舞动着,卡妙的目光却不由得停留在那个蓝色的身影上。
于是头脑一片空白。
米罗正在人群围成的狭小圆圈中,从后面紧紧抱着紫色头发的青年,两人的下身紧密地贴合着,以同样的频率随着音乐大幅度地摆动,骨节鲜明的手指,顺着腰侧向下游移,抚过胯骨,大腿……穆微微仰着头闭了眼,陶醉而惬意。而米罗那熟悉的脸上有着太过陌生的挑逗的眼神和笑容……
仿佛……炫耀……
热情,性感,诱惑的舞动,口哨声不断。
站在舞池中间,卡妙被前后左右的人们推挤着,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无法挪动脚步。米罗就在面前,性感的诱惑的,让人不由得恍惚。
看清了,终于看清了……
他终究不是你的……
终究不是……
早就应该有这样的觉悟啊……他明明已经有了别人,自己凭什么还抱着一丝幻想认为自己是被爱着的?
得不到的,终究是得不到……
米罗是穆的,不是卡妙的……
明明只是短短三个月,却好像已经耗尽了一生的激情。
这一刻余下的,只有无望。
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被沙加送回那个与米罗共同的住处,只记得那个夜里再次彻夜不眠。
茫茫然望着窗外被霓虹映得微微泛红的一角天空,突然想起,曾经多年前独自走过平安夜里的商业街。那个夜里,橱窗华丽,霓虹闪亮,往来的人流稠密而喧哗。明明是最不适合孤独感的夜晚,却前所未有地觉得寂寞。与往来的人潮擦肩而过时,只觉得自己已经成为静止,亘古不变地站在原地,以来来往往的幸福比对着自己的孤单……
那些热闹是他们的,自己还是一无所有。
还是寂寞。
那些浓厚的爱和温柔的确美好而诱惑,但是自己是抱定了那些寂寞不肯放手,幸福,只能环绕着自己,却是永远渗不进心里。
其实自己要的,只是米罗这个人本身而已罢……
哪怕他给的别人也能给,而且给的更多;哪怕他已经无法再给,甚至只能带走,爱了就是爱了,甚至已经成了印在骨里血里灵魂里的习惯,改不得,只能痛着。
现在想通,早已无用了罢。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可是啊,何处是归路……
从那些平安夜的无奈,猛然又记起那个时候的梦想。十几岁的时候,曾经希望有一天能独自一人走过无数陌生的城市,带着一台电脑,一架相机。
住在那些古老的阁楼或者剥落了颜色爬满了藤蔓的民居里,一个人,只一个人,与所有人都只用殷勤而疏离的笑容招呼,只是熟悉的陌生人。待到厌了倦了,带着一台电脑,一架相机,去往下一个城市。直到遇见一个值得留恋的地方,或者直到不再寂寞,就停步下来,驻足并老去。
突然就有一个念头,想远走高飞,儿时的梦,又开始在寂寞的营养里疯长,像那童话里神奇的豌豆,把藤蔓一直伸到孤单冰冷的月亮上。
既然同样是寂寞,不如远远地独自咀嚼,好过留在近处,日夜消磨生命。
或许,时间和距离正如无数人所说的,是磨灭伤痕的良药,或许,当走过某一条陌生的小巷,会有一个命中注定的人,让自己愿意停步,未来总有无限可能,不如一试……
只是沙加啊,我唯一对不起的就是你。
你给了我无限的包容无限的爱,然而你要的爱,我却从来给不了。
最后的最后,只有远走,期盼着时间和空间,磨灭爱与伤。
“沙加,我要走了。”
“到哪里去?”
“不知道。”
“……”
“很久以前我就梦想过,有一天可以背着相机和手提走过很多国家,很多城市,一直走一直走,不到厌了倦了老了就不停步。”
“我能说‘为我留下’吗?”沙加的声音里有陌生的颤抖。
卡妙第一次觉得,摇头是一个如此困难的动作。
死样的静默。
“我就知道总有这么一天……”沙加低了头,沉默了不知多久,叹息着吐出半句。
卡妙突然觉得心里的某个角落被重重地揪了一下。
自从那个上午以后,沙加好像一直在越来越频繁地叹气。
都是自己的错吗……
“说不伤心,那是假话。卡妙。我留不住你,最后的最后也给不了你幸福。说不嫉妒,那也是假话,毕竟我这么爱你,而他只会伤你。”
“沙加……”
沙加摆摆手:“我不怪你,卡妙,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等价交换不适用于爱情,这我一直清楚——”
“……”
“——只是不甘心。”
沙加,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不管走到哪里,记得发邮件给我,你看见的世界,我也想看见。”
只有点头,一次又一次。
“稿子要按时交,隔得太远我催不动你。”
只有点头,一次又一次。
“一定要快乐,否则我会担心。”
沙加,为什么我爱的不是你……
沙加果然是王牌编辑,人脉广的很,加之当红作家国外采风,理由冠冕堂皇,签证容易的出乎意料。
办妥了签证,买好了机票,就在米罗生日那天。
米罗有重要的客户陪同工作,一清早就出门去。
“难伺候的外国佬,找个一个小小的翻译还让人不得安生。”卡妙沉默地听着米罗咬着面包发牢骚,却突然不知如何安慰,只能微笑,微笑。
“妙妙晚上一定要等我回来一起吃蛋糕哦~”关上门之前米罗特意探头叮嘱,像个盼望生日的孩子。
卡妙微笑着挥手,“快走快走,要迟到了!”
微笑着,微笑着,门已经关了,眼泪不由得流满一脸。
米罗,再见,再见,再也见不到了。
搬家公司的卡车很快停在楼下,书架上满满堆着的书飞快地被打包装箱,连同衣柜书桌转椅和单人床,几个月前从哪里搬来,几个月后就搬回哪里去,等待着长久地蒙尘。
下午三点,房间空荡荡……
下午四点,买了生日蛋糕……
下午四点三十分,选了价格不菲的玫瑰香槟……柜台里的小姐微微红了脸把瓶子包起来。
也难怪她脸红,卡妙苦涩地想。玫瑰香槟——“今晚与你共度”……
最后的赠礼,最后的暗示。如果可以,多想有一个夜晚可以真正共度……
只是,已经太迟了……
七点三十分,11月的太阳早已沉到地球另一端。
飞机离开地面的一瞬间,卡妙觉得有液体正顺着脸颊流下。
所有的灯都开着,当米罗站在楼下,会不会以为那个卡妙正在家里等他?
客厅的桌子上摆着生日蛋糕,当米罗打开大门,会不会以为那个卡妙正在等他?
蛋糕旁边放着玫瑰香槟,当米罗走进客厅,会不会以为那个卡妙正在等他?
卧室的门关着,当米罗推开那扇门……
看到那空荡荡的房间,他还会以为什么?
手机安静地躺在窗台上,城市里夜晚的灯光会不会从窗外照进来,把手机下面压着的那张纸染上微微的橘色?
“勿念”
勿念……
Farewell, my love…
Farewell, my love…
第二结局:
北半球的圣诞节,总是有雪。
莫斯科的圣诞,厚重的灰色与褐色建筑敦实地笼在一片银色里,上面染着属于这个热烈的节日的霓虹。节日终归是节日,即使在这样一个并非过于摩登的城市里。橱窗,行人,圣诞歌,圣诞老人,驯鹿,圣诞袜,拐杖糖,铃铛,冬青花环与槲寄生。城市突然从半沉睡的状态里活起来,颜色,声音,气息,还有,人。
卡妙匆匆穿过人流骤然密集起来的街道,将自己尽可能地裹进厚重的围巾里。Christmas Eve,美好而盛大的节日。
其实是很喜欢那些红色绿色与金色绞缠着的日子的。
在别的孩子享受着圣诞老人的美好童话的时候,自己已经过早的走进了那个成人的真实和残酷。圣诞,从来就不是一个美好的节日。不像孩子纯真地享受被给予的幸福,也无法像成人有自己的狂欢和放纵,卡妙的圣诞,尴尬地卡在两者中间,寂寞而忧郁。
终于拥有了自由的时候,从前无法享受的那些幸福,现在看起来就格外珍贵。
仍然是孤独着的走在繁华的世界里,节日很美好,气氛很热闹,但那都是别人的,自己依旧一无所有。
市区里已经少见的家庭小旅馆的二层,一直走到尽头,就是卡妙在这个古老的城市里的栖身之所。门前的台阶边堆着清扫开来的积雪,门边灰色的古老墙壁上一左一右挂着绿色的冬青花环与红缎带结着的巨大的金色铃铛,美好的夜晚。
推开沉重的大门,餐厅里必定有棵不高不矮的圣诞树,尖顶上还会有金色的小天使或是星星在淡黄色的灯光里闪闪发亮,或者,大厅里还会挂着槲寄生吧,走过下面的情侣在其余客人的口哨声中热烈地接吻。
站在台阶前凝视着门里透出的灯光,卡妙觉得自己应该想点什么。
越是热闹的日子里,越是孤独。
推开这扇门,会有什么?
老板娘会一如既往的热情招呼一声“你回来了啊”;
兴高采烈地享受着圣诞大餐和黑啤酒的客人们会顺便问一声“圣诞快乐”;
然后走上吱呀呀作响的木质楼梯,穿过铺着陈旧地毯的长长走廊,回到那个小小的栖身之所,或许从窗子里还能看到广场上放的烟花,午夜里还能听到远处的钟声;
再然后呢?圣诞节过去,日子照旧一天一天过,不知哪天会出发到下一个城市。
已经没什么可想的了。
最后的最后,无非依旧是旅程。
伸手推开熟悉的大门,桔黄色的灯光从一线慢慢扩成一片。
老板娘热情地招呼着“你回来了”
享用着旅馆里略显简陋的圣诞大餐的男人们热情地冲着卡妙举起啤酒杯喊着“圣诞快乐”
圣诞树上挂着的小饰品闪着细碎的光,光着屁股吹喇叭的小天使站在树尖上。
天花板上装饰着槲寄生,橙红色的果实和绿色的叶很相称。
槲寄生下站着的……
不是热吻的情侣。
蓝色的……
背影……
慢慢地转过来了……
哪怕再过几十个一年,也还会认得这个蓝色,这个背影吧。
其实,忘了的话,会不会更幸福一点……
好像电影的慢镜头一样啊,一点一点的,那张熟悉的脸就出现在视线的终点。
空气是凝固的吗?为什么突然无法呼吸?
明明已经许久不再想起这个人的存在,为什么这样的一瞬还是会觉得揪心?
“……”,卡妙张了张嘴,那个名字不知怎的就是叫不出来。
那双蓝色的眼睛里,还是充溢着那些能温暖人心的东西啊,还有某些陌生的,温柔的悲伤……
5秒钟,长久的像一天一地一世纪。
卡妙的眼泪就那么毫无征兆地顺着脸颊流下来。
(想看清水文和开放式结局的请停留在这里,这就是结局第二号。
之后还有漫长的故事,作者是RP的,BT的,心灵扭曲的……)
一步,一步,再一步,穿过这小小的餐厅的路程突然如此漫长。
恍若梦境。
卡妙只觉得每走一步都是竭尽全力,最终站定时,连挤出一个微笑的力气也无。
“……”
是想叫出“米罗”这两个字的,简单的两个音节,卡在喉咙里,变成一声微弱的哽咽。
是不是,是不是渴望了太久的东西,突然抓在手里就反而不真实?
我们有多少话要说啊,在漫长的分别里……
真正近到已经能够相互碰触的时候,我们就只剩下沉默吗?
一步的距离,众人的目光,死样的沉寂,沉重的僵持。
手臂没有预兆地被抓住,距离猛地被拉得太近,来不及反应,已经被封住了呼吸……
圣诞夜里,槲寄生下,接吻的情侣会得到幸福。
卡妙的脑海里闪过这个传说,然后归于一片空白。
太热烈的吻,抽去了肺里的氧气,血液随着电击样的愉悦沿着脊椎飞窜到头顶,大脑超过负荷,让人无法思考,心脏甜蜜的疼痛着,却跳得更分外努力。
太热烈的吻,掠夺与咬噬,急切的探索,强硬的禁锢,只是唇与舌的交缠,便如同战役。
当米罗的唇最终从卡妙唇上恋恋不舍地离开,卡妙只觉得头晕。
太过没有真实感,仿佛梦里。但腰上紧紧勒着的手臂是真实的,透过厚重的呢子大衣仿佛仍能感觉到熟悉的温度。那笑容也是真实的,和初见时一样,那是从心里,眼里蔓延到整个脸上的温柔。
“米罗……”,卡妙听见自己的声音仿佛叹息。
终于,还是叫出来了,这个名字。
不想去看餐厅里的客人们都是什么样的眼色,是惊讶还是鼓励或者鄙夷,都不关自己的事,只要面前的这个人还在身边,没什么需要害怕。
从前我们在乎的太多,在这异国他乡的槲寄生下,我们只要想着幸福,就已经足够。
“卡妙,卡妙,卡妙……”
米罗把脸埋在卡妙立起的皮毛衣领里,一遍一遍念着这几个音节,仿佛这就是能将怀里的人束缚一生的咒。
眼泪止不住,止不住……
我们终于相遇,在漫长的背道而驰后。
米罗闷闷的声音里,卡妙突然微笑,微笑着,继续流泪。
圣诞夜,终于不再寂寞。
如此幸福,如此幸福。
踩过那吱呀作响的木质楼梯,踏过铺着陈旧地毯的长长走廊,尽头昏暗的房间里,有狭窄的单人床和微微剥落了油漆的桌椅。窗子里还能看到广场上放的烟花,午夜里还能听到远处的钟声。可是狂欢的人群突然显得离这间小小的屋子那么遥远,封闭的空间,是只属于两个人的世界。
多久没有这样并排坐在床边了?那些言笑晏晏的日子里的记忆突然就苏醒过来。
“好久不见……”多么苦涩的开场白。
“是啊,好久不见……”苍白的对答里,隐隐觉得有一些东西不敢碰触。
于是静默。
明明有无数的话想说,明明准备了无数个解释,可是在那些突如其来的激情之后,真的面对着彼此的时候,反而不知从何开始。米罗抓着手边的床单,想从卡妙的目光寻求一点支持,但那双在昏黄的灯光里看不清颜色的眼只留连于窗外微微泛红的夜空。
“阿卡……”米罗犹豫着轻轻唤卡妙的名字。
“嗯……”没有回头,只是模糊地应了一声。
犹豫着犹豫着犹豫着,就是犹豫让我们彼此错过,如果必须有人首先开口,这一次就由自己来罢。
“阿卡,我知道,是我最先犯错。
“那个时候,我一度只觉得自己遇见你就是为着爱上你。
“没有来由地太过笃定,然后反而觉得心虚。我不敢确定,身为一个“正常”的人,会不会有可能爱上我,于是接下来就是无限的犹豫。我猜测着祈祷着你会有那么一点喜欢我,可是我没有办法说出来——不想给你造成困扰,哪怕只有一点点。
“我看不见你
“你的脸上总是缺少表情,你总是听着,却总是沉默,当你低下头,我从来不知道你究竟在想什么。
“穆向我表白的那一天,我就在犹豫。我已经爱上你,但我好像永远走不进你的世界。我应该接受他,然后开始一段新的生活,还是应该继续守在你身边,等待有一天我们能相爱?
“就在那一天我推开了你的门,
“但是你的眼神看上去全是戒备和愤怒。
“哪一个瞬间, 我觉得,我只能与你告别。”
卡妙突然不知说什么好。
多么讽刺的世界。
只是一个眼神,命运从此不一样。
只是曾经一步行差踏错,从此便渐行渐远。
米罗没有查觉,他继续地说下去。
“直到看见你的房间已经空空荡荡,我才发现,我还是不能离开你。
“穆不能代替你的位置,就像我永远不是加隆的那个撒加一样。
“有些事情,非要到已经无可挽回才能明白,多么可悲。
“以爱为名的伤害,在我已经经历过一次以后,竟然又藉由我的手,加诸别人身上。
“可是没办法啊,没有爱,就没有幸福,抱着爱情的倒影,再过上多少年也还是一无所有。
“我们平静地分开,那场景与当年我离开加隆时如出一辙。”
“History is always repeating itself.
“多么讽刺。
“在那之后,我曾经无数次地想,假如我当初不曾答应穆,是不是所有人都不会受伤?
“然后就发现,阿卡,‘如果’,那是最没有意义不过的一个词。”
卡妙依然看着窗外,脸上没有一个表情。
米罗轻轻叹了口气。
“哪怕你会说,我只是认为得不到的比较好,我也还是想找到你,不管你已经走到哪里。
“一旦想到你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遇见我不知道的人,过着我不了解的生活,经历着我感觉不到的幸福或者悲伤,我就无法忍受。
“假如你悲伤,我一定要在你身边抱着你安慰你;
“假如你幸福,那一定要是我带给你的。
“我猜你可能会联系沙加,所以我去求了加隆,他侵入了沙加的邮箱。
“所以我看见了,那些照片。
“我看见了你看过的建筑,你走过的街道,你遇见的人,你一直一直走,可是那些照片上没有一张有你。你的笑我看不见,你皱眉时我不知道。于是我猜想,你该是孤独的,行走于陌生的世界里;你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该是多么寂寞和绝望;你从一个城市走向另一个城市,却从来不长久地停驻,你应该是疲惫的,厌倦而无所留恋的。
“于是我有一个疯狂的想法,你走过的城市,我也要一样走过;你经历的孤独,我应该加倍经历。迟早有一天,不管是几个月,几年,几十年以后,我们一定能在某个城市相遇,那时候,我一定要告诉你,我想你想的几乎发疯。
“于是我带着那些照片,,漫无目的地走,在那些陌生的城市里,除了记忆,我一无所有。
“那些名胜和古迹总是被过多的游人填塞着——几乎所有人都在享受旅行,只有我格格不入地挣扎和寻找。那些日子里,我寂寞得几乎崩溃。但是,一旦想到你也经历过同样的寂寞,我就觉得,我应该对这样的煎熬甘之如饴。
“虽然你的照片上有你寄住的旅馆,但那些老旧而不起眼的建筑在繁华的城市里那么难找。我走过无数狭窄的街道,不知多少次的无功而返。
“那一天当我第一次听老板说曾经有一个石青色头发的青年人住在他的店里时,虽然那个时候你早已继续你的旅程,我却突然觉得我已经离你很近很近,近到我几乎已经可以再次闻到你熟悉的气息。
“那时,我第一次真正意识到,我正在经历着你经历的一切,至少,也是一部分。
“所以,阿卡,我不信有巧合,我能找到你,那是因为我爱你。
“今天,现在,这里,我们不是相遇,而是我终于追到了你身边。”
“那,又怎么样?”卡妙的目光慢慢从窗外转回来。米罗眼里,那熟悉的侧脸雕塑一样没有血色,也看不见表情。
……
米罗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沉默再一次落在两人中间。空气粘稠得让人呼吸困难。
卡妙无声地斜了米罗一眼,自顾自站起身来,走到房间另一头,脱下身上厚重的呢子大衣,挂在角落里陈旧的木制衣架上。
每一个动作缓慢而静默,一刀一刀细细碎碎地切割着耐心。
米罗觉得自己几乎要窒息。
慢慢放下手臂,卡妙没有转回身。对着面前空荡荡的白色墙壁,卡妙微微抬起头,就像在打量着什么并不存在的东西。
米罗看不见卡妙的表情,视线里只有看上去颇为柔软的羊毛织物包裹的越发纤细起来的背影,垂坠在肩上的石青色长发,还有隐约的一点冷硬的侧脸的线条。
米罗的头脑里空空如也,只模糊地觉得自己下一秒钟就会崩溃。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那么久了……”米罗听见卡妙的声音响起在不知已经持续了多久的死寂里,每一个字缓慢而清晰,仿佛宣判。
“现在提起来又有什么用?”
米罗的心一点点坠下去,莫斯科的冬天让人觉得即使躲在室内也冷到骨子里。
是啊,过去的事了。
过去了。
爱了伤了错了过了误会了,都是过去。
可是,现在呢?
我们之间什么也没剩下。
米罗僵硬地坐在床沿上,不知所措。
“米罗,你以为,过了这一年,我还会爱你?”
米罗第一次意识到,卡妙的声音也可以如此凉薄。
已经,结束了吗……
米罗只想夺门而逃,偏偏连目光也移动不得。
卡妙……卡妙……卡妙……
眼睁睁看着卡妙缓缓转过身来面对着自己,嘴角微微上挑,挂着讥讽的笑。
好像做了一场噩梦,想醒又完全醒不过来。
“如果你真的那么想,我只能说——”卡妙的声音继续冷冰冰地飘在狭小的房间里,
“米罗,你总是对的。”
对的……
对的??!
对的!!!
米罗一时没有反应出卡妙究竟说了什么,只感觉到那两个字在反反复复敲着鼓膜。
他完完全全地怔住了。
卡妙笑起来,不是那个简单的扯起嘴角的动作,而是从眼睛深处溢出温柔来,漫溢在整个线条变得柔和的脸上,流落在空气里。
那个笑容看上去像极了恶作剧成功的心满意足。
“米罗……”
米罗茫茫然抬起头,可怜的人还沉浸在过大的冲击里没回过神。
“现在我第一次对你说这句话——”
“我爱你,很爱很爱。”
我爱你……
米罗在这三个字的刺激下清醒过来的时候,卡妙就站在这小小房间的另一端微笑着看着自己。
于是米罗突然觉得有点生气,但怒火在卡妙那个逐渐扩大的微笑之下却偏偏显得无力。
站起身来慢慢往前走,也只能无奈地念着这一句:
“卡妙,卡妙,我该拿你怎么办……”
卡妙就那样一直一直微笑着,青蓝的眼睛含着温柔,一动不动地看着米罗一步步走近。
“你这是在引诱我,卡妙。”
卡妙仍是笑着,微微侧了侧头,突然就用舌尖刷过自己的唇瓣。
米罗仿佛听见自己的头脑里发出的爆炸声。
理智和耐性灰飞烟灭。
猛扑上去牢牢地把思念了那么久的身体压制在墙壁上,封住那还挂着一点弧度的美好的唇,唇齿间攻城略地,在甜蜜的报复里沉溺。
卡妙把手臂顺从地环上米罗的肩,喉咙里流出一声浅浅的愉悦的叹息。
在唇舌灼热的绞缠里沦陷,忘了如何呼吸如何心跳。
接吻,是比进入更浓厚的情交,卡妙一直坚信这着一点。
战栗着喘息着,愉悦像温柔的蛇快速地游走在脊椎和四肢里。
不觉丧失了时间的概念,终于分开时两人全是气喘吁吁。
卡妙深深呼吸,头脑缺了氧气,充满了飘忽的幸福。就在短暂的失神间,突然被拉转了身子,脚下一个不稳,已经被压倒在房间另一边的床上。
从下面望着米罗熟悉的温柔的脸,那双蓝的眼里有欲望的火光跳动着。
“米罗,性,可以意味着什么?”
并不期待着回答的疑问,只是不知不觉就想这样的说一句。
“意味着爱,意味着我们正在活着,真实地相爱。”
爱吗?
没有这一切,我们依旧有爱。
但或许,缺少的,会是那种真真切切的归属感。
皮肤从柔软的羊毛织物里解放出来,暴露在冬天微凉的空气里,不由得起了小小的颤抖。
米罗的吻,温柔地落在卡妙耳边,颈间,锁骨上,胸口,腰腹……一路向下,留下暧昧的潮湿的印记。
手指就着床头柜上的乳霜的润滑,在那个无人碰触过的隐秘的地方辗转着进进出出。
卡妙的身体紧绷着,在每一次的触碰之下像振颤的琴弦,流落出甜美的喘息。
欲望的温度,在亚寒带的冬天里节节攀升。
当那一刻米罗终于分开卡妙纤长的双腿,冲进日思夜想的身体深处时,卡妙猛地抽了一口冷气,头向后仰,颈间是垂死的天鹅般残酷却美好的弧线。
曾经有人说,做爱的时候闭上眼睛,会看到各式各样美丽的迷幻的景色变换着交替着闪过。卡妙闭上眼睛的时候,却什么也看不见。
被爱人充满的感觉如此疼痛而充实,全世界只剩下紧密连接着的那一处的脉动,跳动着,摩擦着,冲撞着……
这是爱。
米罗的爱。
于是心甘情愿。
米罗抚慰地吻着卡妙被汗水浸湿的鬓发,小心地问一句:“疼吗?”
疼,很疼,非常疼。
仿佛正在被撕碎,被灼伤。
但是满足,而且安心。
平静的激情,和狂暴的温柔。
如此幸福,如此悲伤,如此真实。
身体相连,十指紧扣,呼吸相闻,别无所求。
那一段激情的短暂空白之后,米罗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这样一句话——
爱如捕风,只要相信有爱,风也会为你停驻。
END
本来想写的是温柔美好香艳的H,但是不知怎么落了笔就不一样。不写很难受,写出来更难受。不管怎么说,至少是真的真的在一起了。以后的事,就以后再说吧。
想看HE的大人们,HE在此;想看H的大人们,H在此。
掩面,奔……
突然之间番外二——流离
一天一月一年一生,我们的灵魂走过彼此,最终依旧流离失所。
——题记
米罗并不觉得那些陌生的国度有什么诱人之处让那些旅行者义无反顾。
那些斑驳了墙壁,覆盖着藤蔓的灰色建筑,不知是传说中的巴洛克或者是拜占庭或者是哥特之类,再或者只是寻常到没有风格可言的古老的民居。
或者,其实只是觉得不安,于是没有了余暇去发现那些传说中的美好。
说到底,只是觉得陌生的人群里时时寂寞而缺乏归属感,仿佛流离失所。
每次想起那些寻找卡妙的旅程,只觉得铺天盖地的都是孤单。
可是卡妙呢?
一无所有的他,比自己更孤单。
想着想着,就觉得好像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在左边第几根肋骨下的位置轻轻刺着,一下一下。
这就是传说中的心疼吧。
无论如何不要再来一次了,那样的不安。
多想回到那个只有两个人的狭窄的公寓里,拥挤着充实着一直在一起,没有寂寞,不再担心……
于是恨不得一直抓着卡妙的手,才能觉得稍稍心安。
阳光明媚的早晨,广场上白色的鸽子飞起又落下。
金色的柔软的光里,有零星的羽毛慢慢飘下,就像古老的童话里。
有大面积的喷泉横在广场中央,不是古老的生着青苔的厚重青石水池里立起的雕塑和水柱,而是新世界里靠着名为“电”的奇妙东西制造的变化着形状的水的帘幕。
上了年纪的城市里曾经优雅地穿过这片土地的先生和小姐们永远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出生老去最终回归于尘土的这个城市,有一天会变得如此面目全非。
米罗把目光投向广场边古老的民居,不知多少年风吹雨打的木质窗框从远处看去分不清颜色,从灰白的石砖缝隙里爬出青绿色的窗台上摆着陈旧的花盆,不知名的植物在那里生长得欣欣向荣。
米罗就那样盯着那一点绿色出神,完全不知自己在想什么。
当有风突然地吹过耳边的时候,他习惯性地寻找身边的卡妙。
然而这次他的视线找不到熟悉的石青色。
米罗惊慌失措地站在广场中间向四处张望,视野里有白色的鸽子灰色的石头透明的喷泉悠然的游人,却看不见自己要找的那个人。
米罗觉得自己的心就那么沉了下去。
好像回到独自一人匆忙而无望地寻找卡妙的旅途上。
他是害怕旅行的,无论多美的城市,一样的孤独而没有归属感。
手里拿着那几张照片漫无目的地询问着说着不同语言的路人,这样的事情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
卡妙,不要离开我。
不要让我继续寻找。
喷泉的水变换了几个形状之后终于落下去。
于是米罗看见风吹起卡妙灰色外套的一角。
“卡妙!”
跑向喷泉时,米罗听见自己的喊声里有如释重负的颤抖。
喷泉另一边的背影回过身来,那散在肩背上的石青色就随着动作荡了一荡。
米罗突然觉得几乎克制不住那种拥抱面前这个露出无辜而迷茫的神色的人的冲动。
“卡妙,我们回家吧。”
卡妙怔了一下,没有回答。
他任由米罗拉着他的手,穿过整个广场。
(一)
那是四个字陌生的专业术语——
“室管膜瘤”
然后就是那絮絮的一套,胶质瘤要手术,术后辅助放疗可以让生存率更高……
“生存率更高”,冷冰冰的几个字,就判决了一个生命,多残忍。
“米罗,这一次我突然觉得害怕。”
“怕什么?”
“那是很多年前的时候,我曾经听过一个笑话,关于分手。
“假如想委婉地和恋人分手,就背对背站在一条街的中间,然后说:‘现在,我们向相反的方向走,如果我们还能遇见,就继续交往吧。’
“当然,结果,必然分手。
“但是我一直不认为那是一个笑话,尤其是遇见你以后。这太残忍,是残忍得让人发笑。
“我们曾经执拗地一次又一次擦肩而过,就因为那些个现在想来无比讽刺的原因。
“当年,我们挥霍了漫长的时间相背而行,直到有一天我们终于绕过整个地球再次相遇。于是我们太过幸福,就忘了生命并非永恒。当我们窃喜于还有漫长的青春来爱的时候,我们从来就没有想过,其实可能已经来不及。”
米罗就那么靠在那一片白色里听着,不满似的微微皱着眉。
“阿卡,其实你不适合伤感的文艺腔。”
卡妙从未听过米罗有如此缓慢而郑重的语气,抬起头来看时,米罗却又突然笑起来,就那样微微皱眉,嘴角却是上扬,眼里是分明的悲伤。
“米罗……”卡妙不知说什么好。
虽是笑容,撕心裂肺。
“放心好了,阿卡,现在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
话虽是这么说,还是
还有多久,我们可以这样在一起?
再痛苦不过的事,莫过于生命在眼前远去,伸出手时却无论如何挽留不得……
我们爱得再惊天动地,最终仍不过是沉寂。
如果我们还有时间,如果我们还有时间……
如果……
如果……
如此恐惧。
(二)
“阿卡……现在几点了?”
“嗯……快七点了。”
“晚饭吃什么好呢?”
“晚饭?米罗,现在刚刚是早上啊……”
“……啊,口误口误,果然是闲得太久了,脑子都不好用了么。”
“谁说的,你早晚会好起来的。”
“嗯,是啊,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早上……吗……
为什么屋子里是一片黑?
明明就在我身边,可是为什么我看不见你,我的卡妙?
卡妙,卡妙,让我最后记住你。
眼睛看不见,还有手,还有唇,还有舌,
还有,
灵魂。
最终结局:
那一天卡妙没有眼泪。
明明就是一半一半的结果,不是回来,就是再也回不来。
米罗应该算作回来,还是没有回来,谁也说不清楚。
照理说,再见到,就是归来。
卡妙再一次见到了米罗,然后和加隆,撒加,穆,还有沙加一起走了那么长的一段路,一直到米罗走进那一方小小的盒子里为止。
每天都会有人死去。
这多么平常。
一个机率只要不是百分之百,就必然要有一个比分子大的分母。
谁知道谁就一定会成为分子的一部分,谁又会加入那个分母?
有爱就会得到上天的眷顾,只是痴人说梦。
哪一个离开的人不是被爱着的呢?
所以,命运是公平的。
其实天下哪有童话,王子和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日子也是迟早要有个结束。
有爱就能幸福了,多么荒谬。
突然之间,我们相爱。
突然之间,我们永诀。
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爱上,爱过,然后已经结束。
等到许多许多年以后,能证明有这段故事发生过的,或许只是卡妙在回到家里,换上拖鞋时,看不到地上胡乱丢着的另外一双,隐隐觉得一沉的心,而已。
于是明明头顶就是屋檐,灵魂依旧流离失所。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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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最初的短篇构思一直拖到现在的最终结局,力不从心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从暑假里就一直在自我否定里来来回回挣扎,潜意识里“过去的东西惨不忍睹”的感觉就是徘徊不去,甚至不敢打开那几个WORD文档。
(我承认我心理健康程度达不到当代大学生的标准要求……)
是不是到了该引退的时候了啊……
虽然亲爱的还是在催,但这篇终于还是弃了。
我正鸵鸟地告诉自己,这篇已经完结过好几次了。
不管怎样,有喜欢这一篇的筒子们一直在看着,在说着自己的感想,我作为作者只能感激涕零。
最后的最后,不得不对没有看到预期的高质量的文章,甚至没能看到真正的完结文的筒子们说声“实在抱歉”了……叹……
居然弃了……
惭愧。
鞠躬。
再次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