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响了两声就接通了,小花先是问了成都的天气,又问到给客人准备的伞够不够,接下来又说到上星期坏掉的门锁有没有修好,明明每句话都听得懂,可连缀起来就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虽然听不到另一头的答复,我也大致意识到他们之间说得应该是暗语,只好看着小花干瞪眼。这样完全是天马行空跳来跳去的话也没说多久,便见小花的脸色越来越沉,我的心也不由得一点一点揪起来,却苦于猜不透他们对话的内容,只好自己一个人乱想。看小花的样子,恐怕成都那边也不太平,这件事究竟闹得有多大呢?会不会明天上网一查,公安系统的通缉名单上已经挂了“吴邪”和“解雨臣”这两个名字?
好不容易熬到小花放下电话,却见他咬着牙盯了桌子半天,才低声骂了一句“我操”。
我赶紧凑过去问:“到底怎么样了?”
小花看了我一眼,摇摇头,却还是没有开口。我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里了,只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嘴唇看,生怕他说出什么糟糕得不能再糟糕的消息来。
“我在成都的盘口,被雷子端了。”小花终于压低了声音说。他的声音里有种阴森森的凉意,配上这实在算不上好的消息,让我觉得浑身像被浇了桶水,一阵发冷。
“啊?!那……”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是该安慰他只要人还没事就好,还是该问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小花叹了口气,朝我摆了摆手,但神色依然凝重:“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这么多年来解家一直没倒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说到底我们靠的就是两句话——一是狡兔三窟,二是小心驶得万年船,”他坐在床边,把两腿交叠起来,换了个姿势,“所以我们重要的东西一向分开放在不同的地方,他们抄掉这个盘口,也没抄走什么要紧的。只是可惜……我的装修……”
装修!这祖宗还有心思想这些!我顿时觉得眼前一阵发黑。
“别让我知道是谁把我们卖给了雷子,如果哪天他落到我手里,我绝对把他的骨头剔出来,塞在新盘口厕所的吊顶里头做纪念。”小花还是恨得咬牙切齿,我却一阵无力,感情祖宗你就是心疼你那破屋子?我还以为天要塌了个角呢,那么破的小旅馆,那么烧包的内部装潢,没了倒也还是件好事吧?当然这些都只是腹诽,我还没那个胆子说出来招惹这位爷,只能嗯嗯啊啊地点点头,表示一点敷衍的支持,好在小花也没那个心情研究我是不是遗憾得足够诚挚,只是草草示意我给杭州铺子打个电话探探风声。
我下意识拿出手机来,就想拨杭州店里的电话,小花赶忙一把按住了我的手:“你的手机也先别用了,现在还不知道事情到底闹得多大,你有没有被牵扯进来。万一我们两边的通话都被监听,你的号码一旦打过去,麻烦就大了。”
我想想也是,保险起见,还是小心为上,于是便合上手机,也用了屋里的那部固定电话,直接拨了王盟的手机。接通以后我才意识到,这些年来我和王盟之间根本没有什么可以起到一点保密作用的联络暗语,万一被人听去了,我一点办法也没有。虽然越想越不安全,可事到如今我也没有别的选择,只得尽可能地拐弯抹角地问了几句大意诸如“最近店里有没有什么不平常的事情”、“我不在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人上门来找”乃至“最近杭州的猪肉价钱涨了没有”一类的话,问到最后王盟听起来一头雾水,连问了好几次“老板你没事吧?”,估计是觉得我听上去像是被绑票了,正绕着圈子跟他求救呢。
兜过了半天圈子,我得出一个结论,不管怎样,杭州铺子里现在还是太平的,至于暗语什么的,我决定等这边的事情结束以后,一定得给王盟来个特训。挂断电话以后,我迟疑着问小花下一步要怎么办。小花托着下巴略略沉吟了一下,抬起头来看着我:“我看你也别回杭州了,如果这次的事是有人要拿老九门逐个下手,那么除了霍家在皇城根底下他们暂时不好动以外,现在还在的这几家里,动了我们解家以后,吴家也就不远了。”
“那样我不是更该回去找我二叔?”
小花一撇嘴:“又不是送信靠马的年代,打电话啊!”
“可是万一那边需要我帮忙……”
小花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那你说说看,你回了杭州能帮上什么忙?万一被抓进去,
你家二叔还得想法子捞你出来吧?”
其实刚才那句话我自己说出来也没底气,可被小花这么一调侃,我还是觉得被狠狠梗了一下。这话说得能不这么直白么?
不过仔细想想,他说的也的确没错,我能给二叔帮什么忙呢?三叔在的时候,所有事情都是他一手包办,吴家的人脉我几乎一点也没接触过,除了看着我的古董铺子赚点小钱,我的人生根本就是一片空白,这样想来真是让人觉得挫败得要命。
小花大概是看出了我的脸色不太好看,他收起了脸上浮着的那个笑容,换上了一副“我们还是说正事吧”的表情:“吴邪,你别想太多了。杭州现在保证不了安全,不如跟我去北京避一避,我们两个一起行动也算有个照应,”他顿了顿,见我还没有反应,又换了副更循循善诱的语气,“况且北京好歹是霍家的地盘,你要等起巴乃那边的消息来也方便。”
我想了想,就算回了杭州,我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可做,如果真的出了什么新状况,我一个人在那里,照二叔不大肯插手老生意的事情的一贯风格,怕是都没有人能照应我一下。但如果我不回去,生意没有人管,二叔势必要出面,倒不如把事情交给他一个人,我这个拖后腿专业户给他留足施展空间,和小花一起去北京,两个人也至少方便商量对策。
想到这里,我突然意识到,我大概有一点太容易依赖别人了。面对着那些千奇百怪的粽子和怪物的时候,我会下意识地依赖闷油瓶和胖子,总觉得他们的身手总能让我们三个都化险为夷,直到在那个诡异的矿洞里,玉中人给我上了惨痛的一课。而在地面上的时候,闷油瓶的常识是靠不住的,我的这个毛病似乎好了很多,可如今我分明又开始有点依赖小花,虽说两个人的脑子总是比一个人好用,但这也实在不是一件好事。
“这么说也有道理……”我迟疑着答应下来,“那就按你说的办吧。现在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小花满意地笑了笑:“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已经和盘口剩下的人联络过了,去北京的车票已经买好了,接我们的车很快就到这边,我们只要想法搭车往最近的高速路去就可以了。”
“哦,”我下意识地点点头,却突然觉得哪里不太对,“等等!这票都买好了是怎么回事?小花你其实根本就没打算给我留什么选择余地吧?”
“冤枉啊,这叫先见之明好吗?”小花一只手来来回回地把手机的翻盖打开又合上,“况且……就算你不跟我走,也总要和我一起回城里才能换飞机火车回杭州吧?”
事到如今再争这事也没什么大意义,我只好叹了口气,决定认命算了:“那我们吃过晚饭就动身?”
小花摇摇头:“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上路,免得雷子以后发现哪里不对,再来杀个回马枪。”
那种翻腾着的饥饿感一瞬间又回了我的胃里,我立刻觉得一阵不甘心,可这也不是急着考虑温饱问题的时候,只能哀叹一声,可惜我盼了好久的晚饭,又要吃不成。
小花站起身来,把手机放回衣兜里:“刚说鸡蛋分你一个你又不要。”
“靠!小花你那时候早知道我们待不到晚饭,故意耍我啊?”
“啊。”
“你!”我一时气结。
“逗你的,这是打完那个电话才决定的。”小花的脸看起来诚恳无辜得跟小学生一样,但是鬼才信他。
商定了接下来的计划,我们立刻背上自己的包,借口学校已经从成都市里边派车过来,和那家好心的女主人辞了行。那位朴实的山里大姐没有起疑心,还特地帮我们找了村里唯一一家有摩托车的男人载我们去高速公路边。看着那辆旧摩托,我心里就有点没底,过去二十多年里,我只有在上大学的时候,到一个根本没有出租车的小城旅游时坐过一次黑摩的,除此之外我对和人共乘一辆小小的摩托车还真是完全没有经验。这小小的一辆车真的坐得下我们三个大男人?
我偷偷瞄了挽着我的胳膊的小花,小花还是一脸温文有礼的笑,完全看不出有担心的样子,我也只好默认这是在说“没问题”的意思。我们和司机挤挤挨挨地跨上车子,小花坐在中间抓着司机的外套,我搂着他的腰坐在最后面,幸好小花人很瘦,我好歹没有出现原本担心的那种半个身子悬在座位外面的尴尬状况。
这个季节山里的晚风还是有些凉的,摩托车开在起伏不平的红土路上,一路上颠得我觉得自己的肠子都快断了。抱着小花的时候,我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的身子有点僵,不知道是姿势不良还是车子的颠簸让他的伤口又疼起来。我心里顿时一紧,有种莫名的不知是不是该算负罪感的感觉,只能环着他的腰把他往怀里扣得牢了点,也不知道这样能不能减轻一点震动,让他觉得好过一些。